初恋(第4/5页)

我们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着四周的声响。有人拽着输液架去洗手间,路过我们的小治疗室时,碰到隔间的窗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母亲的点滴在继续着,还需要两到四个小时才能输完。我想起了水刑,这是一种古老的刑罚,受刑者会因苦等每一滴落在额头上的水滴而发疯。我们这里的点滴应该可以让人舒服一些。母亲听到我这个想法之后面露不悦。这个表情,在父亲和哥哥三杯马丁尼下肚后吵吵嚷嚷时会出现;跟妹妹一起去买鞋时会出现,因为母亲讨厌购物,而妹妹每次买东西时都会犹豫不决。母亲会赏我这个表情,是在我说了奇怪的话或讲话挑错了场合的时候。

所以我立刻把话题重新转到书本上,开始谈论大卫·哈伯斯塔姆的《最寒冷的冬天》以及接受他访谈的退伍老兵们。“妈妈,你知道吗?几乎没有一位老兵与自己的家人谈论过朝鲜战争。这是我听他们说的。他们的孩子和孙子也说这是第一次听到父亲和祖父提起战争。我还听说有人把这本书拿给自己的孩子和孙子看,因为他们还是说不出口。”

“这也是书的功能之一。书能帮助我们诉说,让我们在不愿谈及自身的时候,有话题可以聊聊。”

我们坐在那里时,母亲说她真的觉得一个人的生活纯属私人领域。她认为秘密在现实生活中解决不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好奇的。人们说得太多,而不是太少。她认为一个人应该对自己的私人生活保密,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不需要任何理由。她甚至认为政客也该有自己的隐私,只要他们不是伪君子。如果对如果对别人的过去刨根问底,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一些足够正直有趣的好人来做事了。

母亲也相信好秘密是存在的。也许你为别人做了件好事,可你不想让他知道,因为不想让他觉得难为情或感觉亏欠于你。我想起了母亲在哈佛的一位学生。他曾是一位有抱负的剧作家,以为得到了畅游欧洲的奖金,事实上根本没有这个奖金,这笔钱是母亲匿名给他的,让他有足够的资金奔赴这个可能会改变他一生的旅行。我把这件事写出来,是因为几年之后,有人告诉我,这个学生去查都有谁曾赢得这个数目可观的旅行奖金时,发现除了他没有别人,才知道了真相。

就在我和母亲聊天的时候,一个社工带着问卷走了过来,说:“玛丽(母亲的名字是玛丽·安,可他们一直叫她玛丽。我觉得很奇怪,更奇怪的是母亲从来不请他们更正),有时间做这个问卷吗?”他们正在做一项研究,想知道母亲的情况是否合适作为研究对象。

“当然。”母亲说。现在离化疗至少还有一个小时。

“太好了。”问话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人。她穿着干练的裙子以及一件V领毛衣。她的脸清瘦热诚,看起来很友好。

“好,那我们开始吧。”她开始了熟练的解读,“我们在做的这项研究,对象是那些癌细胞已经扩散至其他器官或全身,也就是第四期癌症,正在接受治疗的病人,其心灵健康与支持系统的调查……”

当这个年轻的女人解释说参加调查的病人会被分为两组时,我开始走神。一组病人接受心理咨询,另一组没有。调查会在治疗的开始和结束进行评估。他们还希望能与病人的家属进行交流。母亲需要把表格带回家,阅读后签字,父亲也得签字,其他愿意参加调查的家庭成员也得签字。接着她又问了几个问题:我母亲的宗教信仰(基督教);她祷告的频率(每天);是否觉得幸福(是的,尽管她不喜欢身患癌症这件事)……母亲的回答让她情不自禁地笑了,但还是有点紧张。

“好吧。”母亲在她离开后说,“这可真惊讶,我猜你爸爸肯定也会觉得惊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