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也说不清为什么,夜幕下的乡村总让我有种异样的感觉。平时在伦敦,无论多晚出门都没问题,拎着牛奶回家,手都不抖一下。但是,换成乡间的花园,而且同伴们全员在房中就寝,大门紧锁,我的毛骨不禁有点悚然。夜风吹过,树梢微微摇晃,枝条吱呀作响,灌木丛簌簌抖动,我还没走几步,就先灭了士气,还得提防祖先的鬼魂偷偷跟在身后,呜呜哽咽。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该死地叫人不舒服。要是你以为很快就有起色,因为马上要去拉响全英格兰最聒噪的火警铃,在宁静的安眠中的庄园引发“水龙头总动员”的恐慌,那你错了。

我对布林克利庄园的火警铃再熟悉不过了。那动静,真见了鬼。汤姆叔叔除了不待见小贼以外,一向最反对睡梦中被烤熟,所以当初买下这座庄园的时候,坚持火警应该以让人吓出心脏病为标准,但是不能叫人误以为那是常春藤里麻雀有气无力的叽喳声。

小时候放假偶尔到布林克利来,那时我们常常在打烊以后操练火灾逃生。多少个夜里,我都从无梦的安眠中惊醒,以为听到了末日号角。

坦白说,回想起这警铃的威力,我不禁心下踌躇。此时是凌晨十二点三十分,我准时守在外屋旁悬挂警铃处。看到白墙上的铃绳,想到惨然的喧嚣即将响起,打碎这夜的宁静,刚才提到的那种异样感不由得更浓了。

另外,经过这段时间的深思熟虑,我对吉夫斯的这个计策越发抱了失败主义的想法。

吉夫斯好像理所当然地以为,果丝和大皮面对惨淡的命运,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保护那巴塞特和安吉拉。

但对他这种天真的乐观,我却无法认同。

我是说,对于男士们于危难之中的表现,我也有所了解。记得弗雷迪·韦珍,俱乐部里最英勇的一位,曾跟我讲过,有一次他在海滨度假,有一天酒店里突然响起火警,他可没有跑去保护妇女,而是十秒钟之内冲下救生梯,心心念念的只有一件事——保护弗雷迪·韦珍。

至于说救助老弱妇孺呢,他说自己倒是很愿意站在楼底下扯着被单接人什么的,仅此而已。

所以嘛,难道奥古斯都·粉克-诺透和希尔德布兰·格罗索普会有所不同?

我一边把弄铃绳,一边思考上述问题,几乎想取消计划。就在这个节骨眼,脑海中浮现出那巴塞特平生第一次听到这警铃的画面。这个全新的体验很可能吓得她一蹶不振。

这个想法顿时让我心花怒放,于是不再犹豫,一把抓紧铃绳,站稳脚跟,痛下狠手。

嗯,如前所述,我并没有期盼这铃声会多么悄无声息。果然不出所料。上次跟它打交道,我还是在房子另一头自己的卧室里,即便如此,我还是一惊之下翻下床,以为床底下爆炸了。如今近在咫尺,让我领会到了它的全部威力,可以说一辈子还没有听到什么声响可以与之媲美。

总的来说,我挺喜欢听点响动。记得有天晚上凯特猫·波特珀布莱特搞了个警用棘轮拿到俱乐部,跑到我坐的沙发后面拉响了,我靠着沙发背,闭着眼睛,面带微笑,就像有些人欣赏歌剧那样。此外,还有那次阿加莎姑妈的公子小托,因为好奇点着了一整包盖伊·福克斯日[1]的爆竹。

但是,布林克利庄园的火警有点过了。我拽了五六下铃绳,感到如此足矣,然后踱回屋前的草坪上,考察一下具体结果。

布林克利庄园果然倾巢而出。一眼望去,我看出已经客满。我左顾右盼,时而看到汤姆叔叔穿着紫色睡袍,时而看到达丽姑妈穿着那件黄蓝睡衣。同时我的眼波还掠过阿纳托、大皮、果丝、安吉拉、那巴塞特和吉夫斯,排名分先后。都在了,如数到齐。

可是——让我顿觉不妥的是,我看不出一点英雄救美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