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回到卧房,一路上,大皮那句不经大脑的话不断在我脑海中回荡;待我剥下行装,仍然在回荡;等我裹上浴袍,穿过走廊,走向“洒了的板”[1]时,也还在无休止地回荡。

毫不夸张地说,我的怒火烧到了嗓子眼儿。

我不是说鄙人等着他大唱颂歌。什么全世界的崇拜啊,鄙人从来也不看重。可是话说回来,鄙人可是费尽心血,才想出这么一个锦囊妙计,雪中送炭地支援受难中的老朋友,结果他却把功劳全都归在鄙人那位私人男仆的身上,这真是无耻。尤其是这个私人男仆还老是喜欢不打包主人的白色晚礼服。

我在搪瓷浴缸里稀里哗啦地扑腾了一阵子,这才恢复了平静。我以前就发现,每次心绪不佳的时候,安抚受伤心灵的最好办法,莫过于肥皂和洗澡水了。我当然不至于在澡盆里引吭高歌,不过有那么几回,我唱不唱也完全就是转念之间的事儿。

那句没心没肺的话引起的心灵痛苦,此时已经明显减弱了。

能重拾这份好心情,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我在肥皂盒里意外发现的一只橡皮鸭,推测是之前哪个幼稚儿童遗落的财产。岁月悠悠,算起来我已经多少年没在浴缸里玩过橡皮鸭啦。我发现这个新奇的体验真让人精神振奋。各位要是感兴趣的话,那我也不妨一提,橡皮鸭呢,要是用海绵把它按进水底,然后松开手,它会一下子蹿上水面,那架势,不管你多么疲惫忧愁,一见之下准会笑逐颜开。就这样玩耍了十分钟,等我返回卧室,又是从前那个快乐的伯特伦了。

吉夫斯正在卧房里替我准备晚宴的衣装。他跟小少爷问好,还是往常那样温文儒雅。

“晚上好,少爷。”

我报以同样亲切的回应。

“晚上好,吉夫斯。”

“相信少爷一路旅途愉快。”

“很愉快,谢啦,吉夫斯。递只袜子给我,行不?”

他依言行事,我开始更衣。

“啊,吉夫斯,”我接过足套,“咱们这是又回到伍斯特郡的布林克利庄园来了。”

“是,少爷。”

“看起来一堆事都齐齐赶来,凑到了这个乡间会馆。”

“是,少爷。”

“大皮·格罗索普和我表妹安吉拉的矛盾似乎很严重。”

“是,少爷。用人们纷纷认为情势严峻。”

“你一定认为,我要帮他们和好,可是困难重重?”

“是,少爷。”

“你想错了,吉夫斯。一切都在我掌控之中。”

“我很惊讶,少爷。”

“我就猜到你会。没错,吉夫斯,我经过这一路上的深刻思考,取得了可喜的成果。我刚刚就在和格罗索普先生会谈,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果然如此?少爷,不知道——”

“你懂我的策略,吉夫斯,照办吧。你是不是,”我一边问一边套上了衬衫,开始打领带,“也在冲这件事儿使劲呢?”

“啊,是,少爷。我个人非常喜欢安吉拉小姐,并且感到能够为她略尽绵力是莫大的荣幸。”

“这种感情值得称赞。我猜你是毫无头绪咯?”

“不是,少爷。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想到一个办法。”

“说来听听。”

“我想到,要弥补格罗索普先生和安吉拉小姐之间的隔阂,最好是制造机会,激发男士在危难之中英勇救美的本能——”

我为了举手只好放弃领带。我震惊了。

“你是不是说打算老调重弹,耍那个溺水救人的把戏?真是想不到啊,吉夫斯,想不到,也很痛心。我一来就在和达丽姑妈讨论这个问题,她不屑一顾地说,估计我要把安吉拉推下水,再把大皮也推进去救美,当时我就明确表示,这么想完全是侮辱我的智商。结果你,要是我没有理解错你话中的意思,你建议的不就是这个傻瓜计划吗?想不到啊,吉夫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