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词(第2/4页)

“这种仪式有些类似于现在在英国流行的‘瞎子约会’,”临安博士解释道,“它使得传统的嫖娼行径更具神秘性质,而且带有一种浓烈的文化色彩。”

自从王之涣贬官来到武威之后,就成了这座客栈的常客,遗憾的是,他的诗作从未有幸被歌妓们演唱过。根据后代学者的分析,王季陵在这里备受冷落,除了他“相貌平平,神情犹疑”,不讨女人们喜欢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诗歌不适合演唱。情况确也是如此,让一个卖弄风情、趣味浅俗的歌妓大声吟唱“黄河远上……”一类的词句,的确有些过分。不过,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似乎完全出乎人们意料。这件事显然不属于正史记述的范畴,清代沈德潜在其《唐诗别裁》一书中对这段旧闻偶有涉及,但描述却极不准确。

这天晚上,诗人们的聚会依旧像往常一样举行。只是听说客栈新来了几名歌妓,诗人们的情绪略微有些激动。第一个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是一名身材臃肿的当地女子。大概是因为此人长相粗劣,诗人们的目光显得有些躲躲闪闪,惊惶不安,唯恐从她的嘴里唱出自己的诗篇。这位姑娘用她绿豆般的小眼扫视了一遍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高适的身上。她唱了一段《燕歌行》。人们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之后,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高适。高适本人对此却有不同的看法,他低声地对邻座的王之涣说道:“这个姑娘很可爱,我喜欢她的臀部。”

接着出场的这名歌妓虽然长相不俗,但毕竟已是明日黄花。她似乎被王昌龄高大、英俊的外表迷住了,曾经异想天开地用一把剪刀逼着王昌龄与她结婚。她每次出场,总是演唱王昌龄的诗作,因此,其余的诗人对她不会存有非分之想。果然,她这次所唱,又是那首老掉牙的《出塞》。王昌龄看上去虽有几分扫兴,但仍不失优雅风度,他谦虚地嘿嘿一笑:“温习温习……”

时间就这样过得很快。王之涣似乎已有了一丝睡意。在这次聚会行将结束时,从屏风后面突然闪出一个女人。她的出现立即使王季陵困倦全消。

关于这个女人的美貌,历来存有不同的说法。有人称她“玉臂清辉,光可鉴人”,有人则说“仪态矜端,顾盼流波,摄人心魄”。不管怎么说,这些评论在某一点上是一致的:她的身上既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又有少女般的纯洁清新。她所演唱的诗作正是王季陵的《凉州词》。

看上去,这个端庄、俊美的女人并未受过基本的音乐训练。她的嗓音生涩、稚拙,缺乏控制,一名衰老的琴师只能即兴为她伴奏,徒劳无益地追赶着她的节拍。她的眼中饱含泪水,仿佛歌唱本身给她带来的只是难以明说的羞辱。

“如果有人决心喝下一杯毒酒,最好的办法莫过于一饮而尽,”临安对我说,“她就是在这样一种交织着犹豫、悔恨以及决定迅速了却一桩心愿的急躁之中,唱完了这支曲子,然后不知所措地看着众人。”

短暂的沉默过后,人们看见王之涣干咳了两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朝这名歌妓走去。他脸上的冷漠一如往常,勉强控制着失去平衡的身体。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像这个女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匆匆绕过她身旁的几只酒坛,径直来到了屋外。

深秋的沙漠中寒气袭人,沙粒被西风吹散,在空中碰撞着,发出蜜蜂般嗡嗡的鸣响。借着客栈的灯光,他在一排倒坍的栅栏边找到了那匹山丹马。接着,他开始流泪。客栈里传来了酒罐被砸碎的破裂之声,那名歌妓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那名歌妓正是王季陵的妻子。”临安故作平静地说,“这件事说起来有些令人难以置信,但它毕竟是事实。你知道,当时在玉树的这座客栈定期举行的诗人聚会与如今港台地区盛行的流行歌曲排行榜并无二致,在那个年代,它几乎完全操纵着武威这个弹丸小城附庸风雅的文化消费。王之涣的妻子平常足不出户,丈夫频繁的终夜不归使她颇费猜测。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她从一个上门来兜售枸杞子的穆斯林口中知道了玉树客栈所发生的一切,丈夫在那里遭受的冷落不禁让她忧心如焚。后来,她慢慢想出了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