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

预感——是伸长的阴影——落在草地——

表明一个个太阳在落下去——

通知吃惊的小草——

黑暗——就要来到——①

真可怜那些喑哑又吃惊的小草,真的。到来要就。我很喜欢艾米莉·狄金森小姐:森·金狄莉·米艾 。她的名字反过来读有种青涩的美味。② 阅读她心中的隐秘和她文雅的小残忍时,我相信她应该很享受诗中那种让喑哑的草儿倍感惊讶的感觉。她受身体所累,身穿黑色长裙,俯身于她那秘密的笔记本上。百叶窗遮挡着外面逍遥快活的人们。她的笔尖发出轻微的刮擦声。夜幕降下,覆盖了她笔下所有那些本应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实际上却酣然无知的生灵。她最喜欢黑暗中的自己,我也是。

在黑暗中,所有的猫都一样的黑,我像其他人一样优雅地移动着。本杜卡 是那种一侧身子歪斜着、走路慢悠悠的女孩,但本杜卡也是一种疾速飞翔的鸟儿的名字。那鸟儿扑扇着屈曲的翅膀,如燕子一般在河边的树林间来回疾冲,翻转腾挪。那鸟儿,我能跟上。入夜后,我就是平稳优雅的黑猫,犹如液态的阴影,滑出房子。夜晚正是洞晓一切而又不会被发现的时刻。我那窄窄的影子化作一条船。我驾船航行于如溪水流淌的月色中,穿行于枣椰树林投下的阴影岛屿之间。蝙蝠吹奏起刀子般锐利的口哨刺穿夜色。蝙蝠刺穿 !③ 猫头鹰召唤着比金达,亡者之灵。猫头鹰,像所有生灵一样总是饥肠辘辘,搜寻着灵魂,将之吞食。

在孩子们因咔咔咔咔 而不断凋零的时候,我发现空气变了颜色:变成忧伤的蓝色是因为比拉拉 ,为亡者发出的哀号。它飘进了我们家,我们的母亲捂住了耳朵和嘴巴。比拉耶班杜!比拉耶班杜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那些母亲们唱着这支歌,踉踉跄跄地沿路走来,跟在紧裹着的小小的尸身后面。母亲们疯狂地膝行向前,大张着嘴,像是蚊帐上撕开的洞。那只嘴洞!她们心灵中有一块地方被粗暴撕裂,裂纹混乱,使小小的痛苦有机可乘,飞进飞出。母亲们经过时,几乎都紧紧闭着眼睛,黑色的脸颊上咬肌凸起成块,脑袋左右猛烈甩动着。这一切情景都是我们从自家窗口看见的。我多看到了两次。牧师大人禁止我们观看任何非他主持的仪式。但有两次,晚上,我溜了出去,去偷看葬礼。在树林里,母亲们扑倒在覆盖着她们孩子的尘土堆上,手膝并用地爬行着,似想要将座座坟堆上的尘土吃尽。其他女人不得不将她们拉开。猫头鹰低声哼唱着,低声哼唱着,空气必然因死童的灵魂而无比滞重。

从那时起已经过去了几个月,牧师大人和每个失去孩子的母亲都谈过了话。有的再次怀孕。忙了一整天后,他对家人说:这些女人并不想谈论亡者。她们不愿说出自己孩子的名字。他试图解释洗礼——巴蒂撒——会如何使一切改观。但那些母亲告诉他,不,不,她们已将恩基西系到了孩子的脖子或手腕上,那是来自恩甘噶库伏顿度的抵挡邪恶的物神。她们都是好母亲,无法对这样的保护置之不理,她们就是这样告诉牧师大人的。完全只是因为某个别人有更强大的恶。天父想让她们理解,巴蒂撒不是物神,而是与耶稣基督签约。只要受了洗,孩子们现在就已置身天堂。

那些母亲斜眼瞅着他。如果我女儿身在天堂,那我在木薯田里干活的时候,她还能帮着照料娃娃吗?她能给我取水吗?儿子在天堂的话,还能娶老婆,等我老了照顾我吗?

天父认为她们那夹带着嘲讽的自私语调表明她们缺乏真诚的悲伤。他得出的科学结论是:刚果人并不像美国人那样对自己的孩子舐犊情深。哦,天父还真是什么都懂啊。他正在就这个话题写一篇学术文章,以便回家后与美国的浸信会学者们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