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安娜·普莱斯(第4/6页)

二等兵普莱斯在科雷希多岛得到了撤令,之后没几周,麦克阿瑟将军放弃了这个阵地,并留下了那句有名的话,说他还会再回来的。但对那些巴丹半岛的士兵们来说,他是不会回来了。而我嫁的那个士兵也不会回来了。他归家的时候,太阳穴上有一道半月形的伤疤,左眼视力极弱。他一直陷在对自己懦弱胆小的怀疑中,从未恢复过来。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上帝对他的看顾。他从我的热吻和挑逗抚摸中扭身而走,质问我:“你难道不明白主正看着我们吗?”

我努力告诉他我们很幸运。我相信战争只会在我们的人生计划中烙下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印痕。拿单变了,我能看出来。但他似乎只是变得更虔诚,很难看清他心中的废墟究竟是什么样的。终于,我实现了跨越州界的梦想,作为牧师的妻子开始旅行。

主满是仁慈,我深有体会——密西西比、亚拉巴马、佐治亚。我们从长满矮棕榈树丛的沙地上越界而过,沿着高速公路疾驰,经过免费食物救济所、焦灼的人群,以及排着队等待灼热的拯救之言的灵魂。拿单的目标是炙烤出一条同谢尔曼③ 留下的焦土同样宽广的道路。由于没钱,也没有时间定居,我们每季都会住各种各样破破烂烂的小村舍或寄宿屋。直到我怀上蕾切尔,这样的游牧状态才显得不堪忍受。一天晚上,我们随便选择了地图上都找不到的佐治亚州的伯利恒。靠着好运,或是上帝的眷顾,我们的旅行车竟真的开到了那么远,而伯利恒还是福音派浸信会有待争取的自由市场。当时我们的处境实在让人想笑——男人带着他肿胀的妻子,而旅店早已客满。④

拿单并未因这大有希望的比照而笑起来。事实上,他第一次打了我。我记得当时我坐在厨房里一把椅子的边缘,脚边放着尚未拆包的行李,我用双手撑着自己硕大的身躯,和他一起听收音机。有个男人一直在读长篇战争故事,那时候经常有这种节目:朗读亲历者叙述的战俘集中营和艰难行军的故事。故事里的士兵绝望地挣扎着,掉队后,便在夜幕下转瞬即逝的橘黄色枪火中凋亡。我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拿单说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些人里没一个人能看到姓自己姓的孩子。你却胆敢在基督面前为你那根本就不配得到的祝福而沾沾自喜。”

在那天晚上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拿单内心深处的细节,也不清楚他依然逃避着的究竟是什么。

我的几次怀孕让他极为窘迫。从他的思维方式来看,那是不应得的祝福。甚至每次怀孕都会再次让上帝注意到我有一个阴道,他有一根阴茎,以及我们同床共枕怀上孩子的事实。但上帝明白,事情从不是那么简单。拿单被性弄得魂不守舍,事后都会战栗不已。他会大声祈祷,并指责我竟如此淫荡。如果说他的负罪感使他成了人前的暴君,那也使他成了上帝面前的稚子。不是只知哀告的无助的孩子,而是暴躁的孩子。这种类型的粗鲁男孩对爱所知甚少,极易为自己的错误而指责他人。这种类型的男孩长大后会一门心思地想让所有人都看到他能干出什么名堂。我认为,他内心里是想拯救更多的灵魂,比始于巴丹的死亡行军途中的凋亡者更多的灵魂,比曾踏足其他所有毁灭之路上的凋亡者更多的灵魂。

我,名叫奥利安娜的女孩或者说女人,当一而再再而三地走过那些道路、穿州过界之时,究竟身在何方呢?身体与灵魂已被拿单的使命吞噬。身不由己,仿佛由某种异己的力量控制着。我的外表依然未变,这点我敢肯定,就如同他的外表仍旧跟那个出发上前线的男孩一样。只是如今我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已嫁给了拿单的计划。他那宏伟的意志。征服就是这样发生的:总是有一个计划比另一个计划更宏大。我很想去做妻子应该做的事,比如去出租屋的水槽旁,把白衬衫和黑袜子分开洗净。一顿又一顿地炸小玉米饼。我们布道的那些小镇几乎看不到青壮年,毕竟仍在战时,而这却更猛烈地煽起了拿单内心的折磨之火。当他望着眼前那些会众,却不见一名士兵时,他一定是见到了那群正在往北进发的幽灵。在我而言,我看到的只是在我英俊的丈夫,那位主的士兵面前,那些被剥夺了爱情的年轻姑娘胸脯起伏波动得厉害。(我真想大喊:快去引诱他吧,姑娘们,我是真累了!)要不然,我就在家等他。他到家之前我会先喝四杯水,这样,不管他吃什么东西,我在旁边看着时肚子就不至于咕咕叫了。我怀着双胞胎的时候,极度的饥饿让我有时晚上竟会手膝并用地爬出去,到花园里吃土。在那两年都不到的孤独岁月里,我竟然生了三个孩子。我实在不相信地球上还有哪个女人会像我一样,交媾得那么少,却生了这么多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