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利安娜·普莱斯(第3/6页)

我们九月成婚,蜜月是在摘棉花中度过的,为了备战。在一九三九年和一九四○年,也有关于战争的讨论,男人们受到征召,但我觉得那不过是为了显示国家已做了万全准备。拿单总是能受到豁免,因为他是个不可缺少的工人——不是为了主,而是为了棉花国王② 。布道会的间歇他在农场干活。一九四一年秋,我们这对新婚夫妻从事的第一项事业就是共同弯腰曲背地在满是尘土的农田里劳作。等到将粗棉袋塞满,我们的双手也磨破了皮,头发和肩膀上附着着一簇簇白色。我们还以为这就是我们需要做的全部了呢。我们做梦都没想到,没过多久,炸弹就落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港口上,而港口的名字在我们那小小的内陆居民区里着实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在那掀起轩然大波的一周快要结束时,这个世界中的半数男人都被征召,成为这单单一场战争的预备役,拿单也在其列。他应征入伍。在锡尔堡,拿单的长官记下了他的信仰,向他担保说他会被派到医院里当牧师或随军牧师,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不上前线了。我松了一口气:到这时我才能发自肺腑地说我爱主!然而之后,没有任何解释,拿单被分派到得克萨斯州的巴黎,受训加入了步兵。我被允许去那儿狂风肆虐的平原上和他待上两周,大多数时间都在冰冷的空屋子里等待着,还要没话找话地跟其他几位妻子说些好听的话。我们简直就是累赘,这些五音杂言、各怀心思的女人在那儿煮着粗玉米粉和面条、心力交瘁。大家同声相求,彼此安慰,都想方设法地不去想自己的丈夫竟然还要学习怎么端枪这种事。到了晚上,我会让他将头枕在我的膝上,给他读经文:耶和华是我的岩石,我的山寨……是拯救我的角……这样,我必从仇敌手中被救出来 。等到他一开拔,我就回珍珠居民区的家了。

他离开甚至不到三个月。他先是被卡车、舰船、飞机运到了亚洲舰队上,最终驻扎于菲律宾海岸的棕榈树下,为麦克阿瑟将军站岗。他所在的连队一直打到了吕宋岛。起初,路上最困扰他们的是蚊子和丛林。但第二天晚上,他们就在汗津津的睡眠中被炮声震醒了。拿单被一块弹片击中了头部,他只觉得头晕目眩,慌忙找地方躲避,就这样在竹子搭的猪圈里度过了一个晚上。他有些脑震荡,但到凌晨时分就逐渐恢复了意识。他跌跌撞撞、迷迷糊糊地跑到了开阔地带,毫无方向感,就像扑火的昆虫。纯粹是撞了大运,夜晚即将降临的时候,他在海滩上被发现,让鱼雷艇给接走了。他在科雷希多岛的掩体医院里给我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军邮,说因上帝的仁慈和日本人的猪槽而得拯救。当然,他没说自己在什么地方,但答应我他会奇迹般安然无恙地很快回家!

那是我从我所嫁的那个男人那儿听到的最后消息,一个会哈哈大笑(甚至还会自嘲睡猪槽这段插曲)、会叫我“蜜犊子”、相信好运带来的奇迹的男人。我至今仍能想象那个年轻的士兵支在床上写信的情景,透过眼罩和绷带微微笑着,给护士看他漂亮新娘的相片。相片上,一簇簇三角洲地带的棉花从我的头发里冒出来。结果,那是他这辈子享受到的最后的快乐时光。他还不知道连队的战友都发生了什么事。几天后,消息传到科雷希多岛。从岛屿要塞的地道里传来恐怖的风声,一个过于恐怖、都没人敢大声说出口的消息——那耳语般传递的密讯要到多年后才会昭示于天下,特别是昭示于我。而它会让一个战士的心像皮鞋上的硬皮一般永远地皱缩起来。

那天晚上,炮击开始的时候,拿单被击中,两眼一抹黑踉踉跄跄地跑进了黑暗中的猪圈。连队接到命令快速行军至巴丹半岛。他们准备隐藏在那儿的丛林里,整队后伺机回击,重新夺回马尼拉。这是过度自信的指挥官做出的错误决定,对历史来说只是区区小事,却在那些人的生命中铸成大错。他们都被困在了半岛上,饥饿、恐惧,最终在刺刀的威逼下被包围、驱拢到一起,往北进发。他们顶着酷热穿越稻田,筋疲力尽,身罹重疾,艰难前行。之后,他们手脚并用地膝行,因饥渴与肆虐的疟疾而极度消瘦,乃至产生幻觉。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来到了一座战俘集中营,最终活下来的人就更少了。拿单所在的连队全都死在了巴丹死亡行军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