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达(第2/4页)

牧师大人停下来,一手平放在祭坛上。他的整个身体令人难以察觉地在白衬衫里晃动着。稍作停顿,保持节奏。他审视着教民们茫然的脸孔,想察知他们是否已坐立不安。这次出现了十一二张新脸孔,通往荣耀的路上一切正常。我旁边的一个男孩嘴张得老大,闭上一只眼睛,再闭上另外一只,交替反复。我们都等着老师兼翻译的塔塔·阿纳托尔能尽快译出来。

“但上帝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牧师大人咆哮起来,犹如被小偷惊起的狗。然后他的声调升高了八度,就像在唱《星条旗之歌》似的高喊道:“上帝唤起 了那个名叫但以理 的人神圣的精神 !”

哦,太好啦,但以理来搭救喽。天父最喜爱但以理,他是最早的私家侦探。塔塔 ·但以理(他就这么称呼他,好让他像个当地人)走上前,要求分开质询两个门客。塔塔·但以理问他们,她是站在花园的哪棵树下和男人私会的。“呃,乳香树。”一个人说。另一人说:“嗯,这个嘛,我觉得是棵橡树。”太蠢了,他们竟然没把供词串通好。圣经里所有的恶人似乎都蠢得没救了。

我注视着塔塔·阿纳托尔,预计他至少在译“乳香树”和“橡树”的时候会遇到点麻烦,因为刚果语里不太可能有这些树的对应词语。但他译的时候顿都没顿。库夫维玛,库兹基萨,库甘布拉 ,这些词流畅地倾泻而出,我这才意识到这个学校老师十分油嘴滑舌,光天化日底下,他什么话都说得出。天父永远也不会是两人中更精明的那一个。于是,他们将那妇人投石至死,又各自娶了好几个老婆,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我打了个哈欠,虔诚漂亮的苏撒拿还是让我觉得无趣。我不可能遇到她那样的问题。

我在脑中创作回文颂歌,我就是这么称呼它们的。那是我自己编的怪异颂歌,能顺着唱,也能反着唱:恶啊,所有的罪仍旧存活 !② 我还利用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了玛玛·塔塔巴。通常情况下,她的动作奇快。我把她看作盟友,因为和我一样,她也不完美。在教堂内外,她是如何看待天父的赐福的,这很难说。所以我就琢磨起了更有意思的神秘现象,比如她的一只眼睛。它是怎么瞎的?她是否因为这一点才没结婚?就像我认为自己也会因为残疾而结不了婚。我对她的年龄或内心的希望毫无所知。但我知道基兰加有许多女人有更严重的残疾,却也照样有老公。孤身一人。老公 。在这儿,身残或多或少只是被视为生活的副产品而已,没什么不体面。仅就对身体和他人的评判而言,我更喜欢基兰加宽容的氛围。在佐治亚州的伯利恒,我可从来没碰到过这种情况。

我们像是唱挽歌似的慢吞吞地以一曲《奇异恩典》结束了苏撒拿的故事。衣衫褴褛的会众应和着每一个词、每一个音调。哦,我们就是基兰加首座浸信会教堂里的一座标准的巴别塔,所以没人注意到我在正常曲调里唱的那些词:

恶啊,所有的……罪……仍旧……存活!

要让……塔塔……去见上帝!

不,甜心不要……拽着我们

往上升,

啊,他起身……你真可恶,哈!③

做完礼拜后,玛玛·塔塔巴领着我们回了家。而聪明的牧师大人和他的妻子则留在那儿,微笑,握手,大声说着常规的祝福之语。玛玛·塔塔巴腾腾腾地沿着小径走在我们姐妹几个前面。我在最后,一门心思想要超过闲庭信步的蕾切尔,她走路时双手从大腿那儿稍稍外伸,仿佛她一如往昔成功卫冕了“美国小姐”似的。“双手握着,要像刚刚掉了颗弹子。”她在房子里像时装模特儿那样走来走去时,通常就会这么教导我们。我尽了最大努力,还是没能追上她。我看到一只黄白相间的蝴蝶在她头顶盘旋,最终落在了她那发白的脑袋上。蝴蝶用尖管往她头发里捅了捅,想吸取养料,然后怏怏地飞走了。这些,玛玛·塔塔巴一概没看到。她情绪很差,毫不避讳地对我们嚷嚷着:“普莱斯牧师最好还是撒手吧!”吃肉喝血,她指的是这个吗?布道词已从虔诚的苏撒拿弯弯绕绕地讲到了耶利哥的妓女喇合。圣经里那么多名字听上去都是倒着的,比如喇合。有时候我想,会不会整部经文都是由某个和我一样心理畸形的人写出来的。但最后,他绕来绕去,还是一如既往地强调洗礼有多重要。有可能就是这个让玛玛·塔塔巴感到不安吧。天父似乎无法接受一个连小孩子都能看清楚的事实:当他对当地人振振有词地讲起洗礼——巴蒂撒 ——这个概念时,他们全都被吓跑了,就像怕水的女巫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