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8页)

伯爵没有听懂。她不得不重复好几遍。他脸色变得惨白,跪倒在她的床边,凡是在热恋中的聪明人先是感到极度惊讶,接着又感到万分绝望的时候所能想到的话,他都说尽了。他一再表示愿意辞职,跟随他的朋友离开帕尔马,到千里以外的什么地方去隐居。

“您竟敢跟我提到走,法布利斯在这里啊!”她终于欠起身子喊道。可是,她看到法布利斯的名字使伯爵感到痛苦,于是歇了一会儿,又轻轻握住伯爵的手说:“不,亲爱的朋友,我不会对您说,我曾经狂热地爱过您,我认为上了三十岁的人是不会再有狂热的。我早就超过这个年纪了。有人可能告诉过您,我爱着法布利斯,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邪恶的宫廷里盛传着这种流言。(说到邪恶的这几个字,她的眼睛在这次谈话中第一次闪出了光芒。)我对着天主,以法布利斯的生命向您起誓,在他和我之间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丝一毫不能让第三者看见的事情。我也不会对您说,我完全像个姐姐那样爱他;可以说,我是出于本能爱着他。我爱他的勇敢,他的勇敢是那么单纯、那么完美,甚至可以说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记得我对他的这种爱慕是在他从滑铁卢回来的时候开始的。他那时候尽管已经十七岁,可还是个孩子。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算不算真的参加过战争,如果算的话,那么他可不可以说自己打过仗呢,他始终没有向敌人的任何一个炮队或是纵队进攻过啊。就是在我们一同严肃地讨论这个重大问题的时候,我开始看出他有一种完美的魅力。他那崇高的灵魂出现在我眼前。一个有教养的年轻人,处在他的地位,会编出多少巧妙的谎话来啊!总之,如果他不幸福,我也就不能够幸福。瞧,这句话完全说明了我的心境,如果这不是事实真相,至少也是我看到的全部事实真相。”伯爵受到这种坦率和亲密的声调鼓励,想吻她的手。她怀着近乎厌恶的心情把手缩了回去。“这种时候已经过去了,”她对他说,“我是一个三十七岁的女人,眼看就要衰老。我已经感觉到自己暮气沉沉,说不定离坟墓已经不远。这个时刻据说是可怕的,然而我却觉着我是在盼望它。我感到了衰老的最坏的征兆;这次可怕的不幸已经使我的心死了,我不能再爱啦。在我的眼睛里,亲爱的伯爵,您不过是我心爱的一个人的影子。我还应该说,仅仅是出于感激,我才跟您说这番话。”

“我怎么办呢?”伯爵反复对她说,“我觉着我比当初在拉·斯卡拉剧院看见您的时候,更狂热地爱您!”

“老实对您说吧,亲爱的朋友,提到爱情,我就感到厌烦,而且我觉着是不体面的。得啦,”她一边说,一边想微笑,可是笑不出来,“拿出勇气来!做一个聪明人,一个有见识的人,一个在任何环境中都能应付自如的人。在外人面前,您是意大利多少世纪以来最能干的人和最伟大的政治家;跟我在一起,您也应该这样才对。”

伯爵站起来,默默地走了一会儿。

“不可能,亲爱的朋友。”最后他对她说,“最强烈的热情把我的心都折磨碎了,可您却要我求教于我的理智!我已经没有理智了!”

“我们还是别谈热情吧,我求您。”她用冷冰冰的声调说。谈了两个小时,她的声音里还是第一次表现出一点儿感情。伯爵虽然自己也在伤心绝望,却仍旧想安慰她。

“他骗了我,”她嚷了起来,伯爵提出了一些理由,说明事情还有希望,可是她根本不理会,“他用最卑鄙的手段骗了我!”她惨白的脸色暂时消失了。但是,即使在这极端激动的时刻,伯爵注意到,她还是没有力气抬起胳臂。

“伟大的天主!”他想,“会不会她仅仅是生病呢?不过,要是生病的话,这倒可能是一场十分严重的疾病的开始阶段。”他于是满怀不安,提出派人去请大名鼎鼎的拉佐利,当地和整个意大利最高明的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