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7页)

“过一个钟头再来。”法布利斯口气相当严厉地对他说。

路多维克看到他那种虔诚的样子,也就原谅了他说话的口气。法布利斯把牢记在心的七首悔罪诗篇背了好几遍,背到与他当前遭遇有关的诗句,都要停上很久。

法布利斯在许多事情上请求天主宽恕,不过,值得注意的是,他竟没有想到把当大主教的计划算进他的过失里去,而这个计划的由来仅仅是因为莫斯卡伯爵是首相,认为这个职位以及它带来的显赫生活正配得上公爵夫人的侄子的身份。固然,他并没有热切地盼望得到这个职位,但是他终究还是想过,正如想到大臣或者将军的职位一样。他想也没有想到过,他的良心跟公爵夫人的这个计划会发生什么关系。这是米兰的耶稣会会士培养出来的一个突出的信仰特征。这种信仰使人丧失去想异常事物的勇气,特别是不容许自我反省,把它看作是极大的罪恶,因为这和新教只有一步之差。一个人想知道自己有什么罪过,应该去问本堂神父,或是去看《告解圣事的准备》一书里所载的罪恶表。法布利斯在那不勒斯神学院学过拉丁文的罪恶表,他能背出来。所以在背罪恶表的时候,背到杀人罪那一条,他就在天主面前大大责备自己只不过是为了自卫就杀了一个人。至于和“西门罪”(借金钱攫取高级圣职)有关的那几条,他却匆匆念过,一点儿也没有注意。如果有人跟他说,只要他拿出一百个路易,就可以当帕尔马大主教的首席代理大主教,他一定会痛恶地加以拒绝。可是,虽然他并不缺乏智力,更不缺乏逻辑,他竟连一次也没有想到,利用莫斯卡伯爵的权势取得好处,正是一种“西门罪”。这就是耶稣会教育的胜利,它把人培养成习惯,不去注意那些比白昼还要明显的事情。在我们的主人公法布利斯怀着无比真诚和感动的心情,向天主敞开心房的这一瞬间,一个在巴黎的那种自私自利和冷嘲热讽的环境中长大的法国人,很可能会真心诚意地指责他伪善。

法布利斯打算第二天忏悔,他直到把忏悔内容准备好才走出教堂。他看见路多维克坐在圣彼德罗纳教堂门前大广场上的宏伟的石头柱廊的台阶上。正像一场大雷雨以后空气变得更洁净一样,法布利斯的心灵也变得平静、快乐,清新如洗。

“我觉着好得多了,连我的伤也几乎不觉得了,”他走近路多维克,对他说,“可是,我得先向您道歉,在教堂里您来跟我谈话的时候,我回答得很不客气。我当时正在检查自己的良心。唔,咱们的事情怎么样了?”

“好极了。我已经向一个朋友的妻子租到了房子,对阁下实在是委屈,不过我这个朋友的妻子长得很漂亮,而且跟一个警察头子关系非常密切。明天我就去报告咱们的护照是怎么叫人给抢走的,他们一定会相信我这个报告,但是我得付邮资,警察局要写信到卡萨-马乔列去查问,当地有没有一个叫路多维克·桑米凯利的人,他是不是有个兄弟在帕尔马的桑塞维利纳公爵夫人那里当差。全都办妥了,siamo a cavallo(意大利谚语:我们得救了。)”

法布利斯突然变得非常严肃,他叫路多维克稍微等一会儿,自己几乎是奔跑着又进了教堂。才一进去,他就跪了下来,谦恭地吻着地上的石板。“主啊,这真是个奇迹,”他眼泪汪汪地叫道,“您一看见我的灵魂愿意回到正道上来,就拯救了我。伟大的天主啊!可能有那么一天我会碰上什么事情被人杀死,求您在我死的时候想到我这时候的心情吧。”法布利斯高兴得不得了,把七首悔罪诗篇又背了一遍。在出去以前,他走到一个老婆婆跟前。老婆婆坐在一幅巨大的圣母像前面,身旁有个笔直地竖立在铁座子上的铁三角架。三角架的边上有许多签子,信徒们在契马布埃画的那幅著名的圣母像前点的小蜡烛,就插在这些签子上。法布利斯走过来的时候,三角架上只点着七支蜡烛。他把这情况记在心里,准备留到以后有空的时候再去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