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17页)

“聪明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不睡觉的,”他说,“有权有势到这个地步的人,是不散步的。”他回到剧院,想起在三楼上租一个包厢,从那里可以一直望到二楼包厢,而又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他希望可以看见伯爵夫人的来到。足足等了两个钟头,可是对这位心有所恋的人来说,似乎还不算太长。反正没有人看得见,他于是就高高兴兴地尽情发疯,干他的傻事了。“什么叫老年,”他对自己说,“首先不就是再也干不出这种有趣的淘气事儿了吗?”

伯爵夫人终于出现了。他拿起望远镜,心情激动地盯住她看。“年轻、漂亮、像鸟儿一样轻盈,”他对自己说,“决不会超过二十五岁。她是那么富有魅力,美貌还不过是其中最不足道的一部分。到哪儿还能找到像她这样真挚的灵魂呢?她从来不谨小慎微,完全受一时的印象支配,光盼着有什么新奇的事能把自己给迷住。我明白为什么纳尼伯爵要那么神魂颠倒了。”

伯爵在他仅仅想着怎样取得近在眼前的幸福的时候,他为自己的疯狂找出了许多很好的理由。可是他一考虑到自己的年纪,以及充满在他生活中的那些有时还十分阴郁的烦恼,就再也找不到同样好的理由了。“一个精明强干而又让恐惧折磨得丧失了才智的人,给了我优裕的生活和许多钱,叫我当他的大臣,可是,明天他把我免了职呢,那我只剩下衰老和穷困,也就是说,成了世上最受人轻蔑的那种人。给伯爵夫人找的,原来就是这么一个可爱的人物!”这些想法太忧郁了,他重新又去想彼埃特拉内拉夫人。他看着她,一点也不觉着厌倦;为了能够无拘无束地想她,他没有下楼到她包厢里去。“我刚听人说,她选中纳尼,不过为的是耍弄利美尔卡蒂那个蠢货,因为他不肯去刺杀害她丈夫的凶手一剑,或是打发人去捅他一刀子。我可以为她决斗二十次!”伯爵激动地叫起来。他时时刻刻都在注意剧场里的大时钟,大时钟用衬着黑底子的、发光的数字,每隔五分钟通知观众们一次他们可以到朋友的包厢里去的时间。伯爵对自己说:“我刚认识她没有几天,顶多只能在她包厢里待上半点钟;要是待长了,就要露马脚,而且像我这样的年纪,再加上这头该死的扑了粉的头发,我的模样一定会像个卡桑德拉似的受人注意。”但是转念一想,他突然下了决心:“我斤斤计较,舍不得让自己去享受这番乐趣,但是如果她离开包厢拜访别人去了,那我可就活该倒霉了。”他站起身来,下楼到伯爵夫人的包厢去。忽然他又几乎不想去了。“啊!真有意思,”他停在楼梯上叫起来,嘲笑自己,“倒真的害起臊来了!我有二十五年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啦。”

他几乎是横了心才走进包厢去的;作为一个聪明人,他充分利用自己的这种意外的心情,完全不打算露出从容自在的样子,也不打算讲什么有趣的事来显示自己的才气。他有不怕显出害羞的勇气,他运用机智,让人看出他的窘态,而不觉得他可笑。“她要是误解了,”他心里说,“我可就完蛋啦!什么?一个扑了一头粉的人,假如不用粉就会露出灰白头发的人,竟然会害羞!不过,这终究是事实,只要我不去故意夸张它,或是拿它来炫耀,那就没有什么可笑的了。”伯爵夫人在格里昂塔城堡里,经常见到脑袋扑粉的哥哥、侄子以及几个思想纯正的讨厌的邻居,这已经使她够腻烦的了,哪里还会想到去注意她这位新崇拜者的头发呢。

伯爵夫人在精神上有了这面盾牌,所以莫斯卡进来的时候,她才不至于笑出来。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他告诉她的那些关于法国的消息上。他每次到包厢里来,总有些消息要私下里告诉她。毫无疑问,他是在捏造。这天晚上,她跟他谈论着那些消息的时候,注意到他的眼神又优美,又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