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2/17页)

“请问,伯爵,您为什么要往头发上扑粉呢?”彼埃特拉内拉夫人在第三次见面时就问他,“头发上扑粉!像您这样一个讨人喜欢的,岁数还不大,而且还是和我们一起在西班牙作战过的人!”

“这就是因为我在西班牙时任什么也没抢人家的,而现在却要生活。我那时候拼命追求光荣,指挥我们的法国将军古维雍-圣西尔的一句赞扬,当时对我说来就是一切。到拿破仑下台的时候,我在花家里的钱给他效劳,而我那富于幻想的父亲却以为我已经当上了将军,正在帕尔马给我兴建一座府邸。在一八一三年,我的全部所有只是一座还没盖好的府邸和一笔退休金。”

“一笔退休金,是跟我丈夫一样,三千五百法郎吧?”

“彼埃特拉内拉伯爵是师长。像我这样的小骑兵营长,不过只有八百法郎。而且这还是在我当了财政大臣以后才开始支付的。”

当时在座的,除了他们以外,只有那位有着极端自由主义思想的包厢女主人,因此谈话在同样坦率的气氛中继续下去。莫斯卡伯爵经人一问,就谈起了他在帕尔马的生活。“在西班牙,我在圣西尔将军麾下不避枪林弹雨,是为了能得到一枚十字勋章和一点儿光荣。而现在呢,我穿戴得像一个喜剧人物,是为了家里能有个阔气的排场和挣它几千法郎。一旦在官场中角逐,上司们的骄横引起我的愤懑,我就立意要占据一个最高的职位,现在我是达到目的了。不过,要说到我最幸福的日子,总还是这偶尔到米兰来度过的几天;我觉得这里还存在着你们意大利军团的精神。”

亲王是那么令人生畏,他手下的这位大臣谈起话来却又这样的坦率、disinvoltura,使伯爵夫人不禁好奇起来。听到他那头衔,她原来还以为他是个狂妄自大的、十分迂腐的庸才,谁知见到的却是一个对自己尊贵的地位感到羞愧的人。莫斯卡答应把他所能搜集到的法国消息都通知她。在滑铁卢战役前的一个月里,这在米兰可是件非常欠谨慎的事。对意大利说来,当时是个生死存亡的关头;米兰人个个都在狂热中,不是抱着希望,就是担着心思。在这一片混乱中,伯爵夫人却在打听一个人的情况,这个人谈起那令人羡慕的,而且是他唯一生活来源的职位时,口气是那么的满不在乎。

许多离奇而有趣的怪事传到彼埃特拉内拉夫人的耳朵里。有人告诉她,莫斯卡·台拉·罗维累·索莱察纳伯爵不久就要成为帕尔马的那位专制君主,欧洲最富有的王侯之一,腊努斯-艾尔耐斯特四世的首相和公开的宠臣了。而且,伯爵要是肯态度严肃一些,他早就可以得到这个至高无上的地位了;据说,亲王还常常为了这件事教训他。

“只要我把殿下的事办好了,”他大胆地回答,“我的态度和殿下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位宠臣在幸运的宦途上不是没有风险的,”有人还说,“他得讨一位君主的好。这位君主,毫无疑问,是个有头脑、有才智的人,可是自从登上专制宝座以后,却好像昏了头似的;譬如说,他那份儿多疑,简直就跟一个女人一样。

“艾尔耐斯特四世只有在打仗时候勇敢。在战场上,人们不知多少次见他像个英勇的将军那样率领纵队冲杀。不幸的是,在他父亲艾尔耐斯特三世死后,他回到国内,享有了无限的权力,从此就开始疯狂地攻击自由党人和自由。不久,他就自以为别人都在恨他。最后,他一时心境不好,受了一个好像是司法大臣的、名叫拉西的坏蛋怂恿,下令绞死了两个不一定有什么罪过的自由党人。

“从这个不幸的时刻起,亲王的生活起了变化。他受着稀奇古怪的疑心病的折磨。他还不到五十岁,可是由于终日提心吊胆,已经变得那么衰弱,也许可以这么说,他只要一谈到雅各宾党人和巴黎总部的计划,他那张脸立刻就像个八十岁的老头子。他重新陷入了幼年时代的那种荒诞无稽的恐惧之中。他的幸臣,总检察长(或者大法官)拉西,仅仅是靠了主子的恐惧心理,才能掌权的。拉西一为自己的信誉担忧,就赶快去破获一件最险恶、最荒诞的新阴谋。哪怕有三十个冒失鬼聚在一起读一期《立宪新闻》,拉西也会宣称他们是阴谋分子。把他们送到著名的帕尔马要塞监禁起来。伦巴第全境的人都害怕这座要塞。要塞很高,据说有一百八十尺,矗立在辽阔的平原中央,老远就可以看见。关于这座监狱,流传着种种可怕的传说,所以在米兰和博洛尼亚之间的这一大片平原上,不管谁看到它的外形,都会吓得心惊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