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造型读《神曲·地狱篇》(第2/4页)

命运把他抛在那里,他就在那里

发芽,就像一粒小麦一样;

先长成一棵树苗,然后长成一棵野树;

哈比鸟以他的树叶为食料,

给他痛苦,又给痛苦以一个出口。 [44]

被束缚在树的造型内的灵魂就这样以死亡意识为养料,继续着痛苦的体验,同时他本身也为死亡意识(哈比鸟)提供营养,促进其发展。但是这还不够,精神要长存,就要到世俗中去获取更新自身的体验。所以灵魂必须找寻他那依然在尘世中的肉体,目的不是退回到肉体里去,而是将肉体拖到树林里,悬挂在多刺的树上看它受苦。这便是彼尔·台尔·维尼的艺术生活。束缚是永恒的,解脱(哈比鸟的啄食)的操练永不停止。树的绝妙的造型可以使死亡的体验达到顶点。

听完彼尔·台尔·维尼的倾诉之后,“我”又看到了灵魂转化过程中惊心动魄的一幕。两个赤裸裸的被树枝刺得浑身流血的幽灵在死亡意识的追击之下死命地飞奔,但终究逃不脱命运的钳制,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的,然后肢体被衔走了。这是每一个分裂的灵魂的惨烈图象,在这种恐怖时分,一切自怜全是徒然的,谁也救不了谁,也减轻不了痛。人惟一可做的,就是从伤口含血喷出他悲哀的语言,这一切都是因为人“把自己第一个护神调换了‘施洗者’,因此他要永远用战争使它悲痛……” [45] 也就是说,心灵的守护者成了兴风作浪者,从此人便心无宁日,操练不息。

请想象一下那样一片幽暗的树林,卷曲而多节的树干,内含毒汁的枯枝,以及树枝上那些怪鸟的鸟巢。我们灵魂深处的这幅图象从来就在那里,只是无人知晓而已。是诗人在神旨的启发之下通过创造再现了这内面的风景,而风景,又只能存在于创造性的造型之中。这一切都很难解释,只能感悟。

第二十六歌里的恶谋士攸利西斯,其实是一名艺术之谜的英勇的探索者。攸利西斯的灵魂被囚禁在火焰里面,日夜不停的烧灼煎熬着他,但他却渴望着说话。于是他向“我”叙述了他那勇敢追求的一生。他说,那时候,一切世俗的挂牵。

“都征服不了我心中所怀的

要去获得关于世界,关于人类的

罪恶和美德的经验的那种热忱;

我就乘着仅有的一条船……” [46]

他遵循心的召唤开始了他一去不回头的探险。终于,他和他的弟兄们来到了生命的极限之处,那也是艺术和哲学的最高境界,即“太阳背后的无人之境。”他们以饱满的生命力向死亡发起冲击,就在他们看见目标,达到极乐之时,死亡的体验降临了。攸利西斯用他那不知满足的生命塑造的,是向极限挑战的追求者的形象,作为世俗中的人,他不断地犯罪,但他从未放弃过认识人性的努力,并且为这个不顾一切的认识献出了生命。

被火所囚的灵魂的造型也充分展示了人性中的矛盾,善与恶在内心的搏斗就是火的煎熬,人一刻不停止追求,火的烧灼也一刻不停止。所以攸利西斯的悲痛是永恒不破的。在那幽深的地狱沟底,无数的火焰像萤火虫一样闪闪烁烁,每一朵火苗,都是一个特异的造型,一个悲壮的故事,它们的基调全都来自严酷的内心的自省,没有自省,任何追求都是不可能的,因为认识人性之谜的动力是内心的爱。

“……你们不是

生来去过野兽的生活,

而是要去追求美德和知识的。” [47]

攸利西斯在生死关头对同伴这样说。人正是为了脱离野兽的生活,获得人的尊严,才献身于这样一桩事业的。作为个人,他们的人品也许并不高尚,但只要还在塑造的努力之中,他们的事业就有希望。

人的勇敢承担罪恶,不畏痛苦牺牲的形象在第二十三歌中表现得极为感人。永恒的负罪感和寂寞的自审使得人穿上了灌铅的大袍。当“我”和浮吉尔在自我意识的追赶之下到达这些忏悔者当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