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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他内心挣扎的时候,尤金听见屋外的凄风正围着这座他注定要离开的屋子怒号着,他也听见伊丽莎正在呼唤过去那些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往事。

“——于是我就跟他说:‘哎呀,到底怎么回事,你得围一条围巾,好让脖子暖和一些,不然你会得重感冒的。’”

尤金猛地捏着自己的喉咙,拔腿朝门口冲去。

“喂,孩子!你要去哪儿?”伊丽莎慌忙抬头问道。

“我必须要走了,”他的声音哽咽着说,“我必须要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了她眼中的恐惧神情,以及她严峻、不安的眼神。他冲到她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她也紧紧地抱住儿子,把脸靠在他的胳臂上。

“先不要走吧,”她说,“你以后有的是时间。再陪我待一两天吧。”

“好的,妈妈,”他边说边跪了下来,“好的,妈妈。”他狂热地把她搂在怀中。“好的,妈妈。上帝保佑你,妈妈。没事了,妈妈。没事了。”伊丽莎伤心地哭着。

“我是个老太婆了,”她说,“你们一个个全都走了。本恩现在去了,我却从来没有了解过他。哦,儿子啊,先别离开我吧。我身边只有你了,你是我的小宝贝。不要走!不要走。”她苍白的脸贴在他的袖子上。

要走也不难(他心想)。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过去忘掉呢?

当时正是10月的天气,树叶迎风颤抖着。黄昏降临,太阳西沉,西边的山脉在淡紫色的雾霭中消逝不见了,但是天空却凌乱地涂上了一抹橙黄色。正是10月的天气。

尤金沿着弯弯曲曲的勒特列支路疾步朝前走着,空气中弥漫着烟雾和晚餐的味道。路旁人家的窗户玻璃上蒙了一层模糊的水汽,从里面传来烹调的咝咝声。从远处的薄雾中传来了人们的说话声、焚烧落叶的味道,以及迷迷糊糊一片温暖的黄色灯光。

在高大的疗养院木屋子旁边,他转上了一条土路。他听见黑人家的厨房里传来爽朗的笑声,听见了猪油炒菜的咝咝声,听见了凉台上肺病患者的干咳声。

他沿着这条坑坑洼洼的道路轻快地朝前走,一路踏着干枯的落叶。空气阴冷,暮色中透着珠光:头顶上方,闪耀着几颗灰暗的星星。小城和住宅都落在他的身后。从山间松林里传来隐隐的歌声。

两个女人从山路上下来,经过了他的身旁。他看得出她们都是乡下人,身上穿着黑色的破衣服,其中有一人仍然在哭泣着。他想起在本恩入土的那一天参加葬礼的几位男士和几位哭哭啼啼的女人。她们还会再来这里吗?他很想知道。

他走到墓园门口,看见大门敞开着。于是快步走了过去,迅速踏上了一条小路,这条小路蜿蜒而上、盘旋直达山顶。道旁的草木都已经干枯了,墓前的一只月桂花圈已经枯萎、倾倒在地。当走近他家的坟地时,心儿怦然加速。他看见有一个人正慢慢地徘徊在墓碑之间,动作非常小心谨慎。他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波特夫人。

“晚上好,波特夫人。”尤金招呼道。

“是谁?”她问道,马上神情阴郁地张望着。她向他走了过来,步态有些不稳。

“我是阿金。”他说。

“哦,是小阿金吗?”她说,“你好吗,阿金?”

“很好。”他回答。他尴尬地站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觉得全身开始发冷。暮色渐浓,挺拔的松树奏出漫长、孤独冬天的序曲,风吹拂着蔓草,发出一阵阵呼啸。在他们的脚下,山洼已经被暮色笼罩了。那儿有个黑人聚居的地区,人们都称“树桩镇”。非洲人圆润的丛林哀歌不时从那里飘过来。

但是在更远的地方,在与他们齐高或者更高的地方,在其他小山上,他们看见了小城的全景。渐渐地,小城明明灭灭地亮起了灯火,一撮一撮闪烁着;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人们的说话声、音乐声,以及少女的欢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