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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恩怎样了,妈妈?”他平静地问。

“嗯——,”她噘着嘴若有所思地说,“你刚进来之前,我还跟考克医生说起这件事呢。‘喂,考克医生,’我说,‘我认为他的病情并没有看起来那么严重。我看只要他能撑到早晨就肯定有转机的。’”

“妈妈,看在上帝的分上!”海伦生气地说,“你怎么能忍心说出这样的话来?难道你不明白本恩的病情已经非常严重了吗?难道你做了一生的梦到现在还没有清醒吗?”

她的嗓音和往常一样,沙哑中透着歇斯底里的意味。

“你听我说,孩子。”伊丽莎面色苍白,微微地笑了一下。她说:“你进去看他的时候,不要表现出你知道他生病的样子。最好装得若无其事,尽量大声地笑着逗他,‘好哇,我还以为我是来探望病人的呢。哎呀,瞧瞧!你哪里有什么病啊,你这病一半是自己想象出来的!’(我就会这样说)”

“哦,妈妈!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尤金暴躁地说,“你怎么能讲这样的话!”

他转身就走,心痛如割,手指掐在自己的喉咙上。

然后他跟着卢克和海伦轻步走上楼。来到病房门前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四肢冰凉,好像血液全都流光了。他们停下了脚步,低声地交谈了几句,然后才走了进去。面对死神,他们还私下商量可怜的对策,这使他更加恐惧了。

“我看——看——看,你别待得太——太——太久了,”卢克低声说,“这会——会——会使他很紧张的。”

尤金鼓起了勇气,硬着头皮跟着海伦走了进去。

“瞧,谁来看你了,”她的声音一下子亲切起来,“是长腿来了。”

尤金因为害怕,顿时觉得头晕目眩,一时间什么也看不清了。过了一会儿,透过屋内昏暗的光线,他辨认出护士贝茜·甘特和瘦黄骷髅头考克医生。医生的嘴里叼着长长的雪茄,正倦怠地冲他微笑着,露出被烟熏黑的牙齿。接着,在直射床头的可怕灯光下,他看见本恩躺在那里。就在意识对眼睛所见的景象进行确认的那一刻,大家都马上明白:本恩已经快不行了。

本恩又瘦又长的身体3/4全都盖在被褥下面。从外面能看出他干瘦的骨架轮廓,整个体形扭曲得像受过酷刑和折磨。身体看起来已经不再属于他本人,而是属于一个被斩首的罪犯。他一贯蜡黄的脸现在已经变成了死灰色,泛着花岗岩般的死亡色彩来。高烧使他的双颊通红,好像挂着两面红旗。他三天没有刮的脸上,长满了硬如野荆般的胡子茬。这些胡子令人不寒而栗,正像有些人所说的,毛发具有强烈的生命力,可以在腐烂的尸体上继续生长。本恩的薄嘴唇一直张着,面部痛苦地扭曲着,露出了死人般的牙齿,正在将空气一丝一丝地吸进肺里。

他这样几乎透不过气地喘息着——声音响亮、粗糙、急促、吓人,响彻在整个病房里面,好像为每一个时刻做着伴奏——为眼前的景象增添了最后的恐怖气氛。

本恩躺在那里,接受他们的检阅。他的身子沐浴在灯光下,就像一只庞大的昆虫放在动物标本台上。当他们注视他的时候,他那可怜的、消耗殆尽的身体开始挣扎起来,竭力想挽救自己的生命,而其他人却无能为力。这一切多么可怕,多么残酷啊。

尤金走近他的床边,这时候本恩因恐惧而发亮的眼睛才第一次落在这位小弟的身上,他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神采。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他猛地从枕头上挺起患病的胸口,猛然把弟弟的手腕捏在自己苍白发烫的手中,孩子般地喘着粗气,恐惧地问:“你回来干什么?阿金,你回来干什么,阿金?”

尤金脸色苍白、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内心涌起巨大的同情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