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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就发现本恩的两个肺全都染上了炎症,而且已经拖了一天多了,病情相当严重。整个悲伤、不祥的经过,简短而恐怖地概括了那个被糟蹋、被耽误、被毁灭的生命,这出无情的悲剧使他们个个哑口无言。他们没再开口说话。

开足马力的车子冲上了市中心那座冷冰冰、阴森森的广场。尤金越发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是在梦里。他的眼睛在一堆堆敝陋不堪的砖头与石块中间搜寻着他的生命、搜寻着他迷失的光明岁月。我和本恩就在这里,在市政府、银行、杂货店旁(他心想)。为什么在这里?在“加斯”也好,在“伊斯伯罕”也行。在“哥林斯”或“拜占庭”也不错。就是不要在这里。一切都不真实。

过了一会儿,他们的大汽车停在南都旅馆门前街边的斜坡处。走廊里的灯光很昏暗,唤起了尤金阴冷、潮湿的记忆。会客室的灯光稍微亮一些,映在高垂下来的窗帘阴暗处,透出一丝温暖、柔和的橙色来。

“本恩就在楼上他的屋子里,”卢克低声说着,“就是点着灯的那一间。”

尤金双唇冰凉而干燥,此刻抬起头,望着楼房前面那间凄凉的屋子,以及屋外那丑陋的维多利亚式窗户。与这间屋子相连的,就是用作卧室的凉台,也就在三个星期前,本恩曾在那里恶狠狠地诅咒过他们的生活。病房里灯光灰暗,他的心中涌起一种和病魔抗争的景象来,同时也产生了一种赤裸裸的恐怖感。

他们三个人轻手轻脚地踏上台阶,走进屋子。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器物碰击声和说话声。

“爸爸在这里。”卢克说。

尤金走进会客室,看见只有甘特一个人坐在明亮的炭火前。他神情迟钝、漠然地看着儿子走进家门。

“你好,爸爸。”尤金边走边向他打招呼。

“你好,孩子。”甘特回答,满脸胡子拉碴地亲了亲儿子。他的薄嘴唇开始气愤地颤动起来。

“你听说你哥哥的情况了吧?”他吸了吸鼻子,“想不到我都这把年纪了,而且重病在身,还要摊上这种事。哦,上帝啊,太可怕了——”

海伦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你好,长腿,”她说,并且诚心实意地同他亲热地拥抱了一下,“你还好吗,我的心肝?他离开没有几天,又长高了四英寸。”她一边打趣地说,一边吃吃地笑着:“哎呀,阿金,打起精神来嘛!别满脸沮丧了。只要生命存在,就会有希望的。你也知道他还没有死呢。”她说着说着,突然哭了起来,嗓音沙哑,有些神经质和歇斯底里。

“想不到这种事都让我碰上了,”甘特不停地抽着鼻子,机械地应和着女儿的悲痛,他的手按着拐杖,身体不停地摆动着,一双眼睛紧紧地凝视着炭火,“啊——呜——呜!我到底作了什么孽,老天爷要这样——”

“闭上你的嘴吧!”海伦厉声喝道,转过脸怒气冲冲地瞪了他一眼,“马上给我闭嘴!我不想听你叫唤一句!我这一辈子全都葬送在你手里了!对你也算是情至义尽了,等我们全都死了,你还活得好好的呢。你才不是生病的人呢。”在这一瞬间,她对父亲的感情一下子变成了仇恨和怨气。

“妈妈在哪儿?”尤金问。

“她在后面的厨房里,”海伦回答,“我想你还是先过去跟她打个招呼再去看本恩吧,”她压低了嗓门,沮丧地说,“算了吧,别再提那些旧账了。现在说都没有用了。”

尤金走进厨房,看见伊丽莎正在煤气灶上忙碌着,亮闪闪的开水壶里水花翻腾。她笨手笨脚地奔忙着,猛然间看见了他,又吃惊又迷惑。

“啊呀,怎么回事呀!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拥抱了母亲。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他已经看到了埋藏在她心底深处的恐惧。她那双失神的黑眼珠正闪烁着恐惧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