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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佐治亚乡下来的年轻人,傍晚时分结束了他们在码头、军营和船坞里的工作,穿得焕然一新,出来炫耀一番。夜幕下,他们站在街头,脸和手被白天的阳光晒得黝黑。他们的脚上蹬着18元一双的黄牛皮鞋,穿着80元一套的西装和8元一件的红蓝条纹丝质衬衫。这些人是,或者自称是木匠、泥水匠、工头;他们自称每天能挣10元、12元、14元甚至18元的工钱。

他们不停地更换工作,今天在这个军营,明天在那个基地,做一个月的工,挥霍一个星期,在海滩或者妓馆里碰到女人就随便买笑,享受短暂的欢娱。

那些身体结实,长着猩猩般的臂膀、黑豹般爪子的黑人,每个星期能挣到60块钱,只需要一夜工夫,就会在疯狂的放纵中,把挣来的钱财全部花在黑白混血女人的身上。

在这群人里,也有生活节俭、性格沉静、头脑清醒的年长工人。他们都是真正的木匠、泥水匠、机械师——有来自北卡罗来纳州的精明的苏格兰人、爱尔兰人,有来自弗吉尼亚沿岸的渔民,有来自中西部、做事谨慎的庄稼汉。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就是要挣钱、攒钱、发战争财。

在这些熙来攘往的打工者中,到处都能见到象征了英勇、流血的服饰;街上成群的水兵,有的穿着蓝色的水兵制服。他们宽大的衣服随风飘动。有的穿着白色的衣服,看起来一尘不染——他们个个干净整洁,皮肤粗糙。海军陆战队员则神情傲慢,两人一排挺着腰,迈着大步。他们的袖口上佩戴着军阶标志,裤管上镶着直边,看上去英姿飒爽;人群中有头发灰白、神情严肃的指挥官,有忠于职守的海军士官,还有刚从军校毕业的、文雅的海军少尉。他们的身旁往往站着一位花枝招展的金发女郎。跟他们一起并驾齐驱的还有那些头戴红纽扣软帽的法国水手,也有经历丰富、狂妄自大的英国水兵。

尤金走在人群中,好久没有修剪的头发垂在额前,盖在眼睛上面,一绺绺头发从绿色呢帽的破裂处钻了出来,在脏兮兮的脖颈上卷成了厚厚的一块。尤金神情专注地看着,似乎要把眼前的一切吞没似的。

在这个流浪汉和游民汇聚的大本营里,他迷失了自己。在孤独中,他来到这个世界,好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老家。他周游四方的渴望——萦绕在美国人这个游牧民族心头的那种渴望——在战争的旋涡里得到了一半的满足。

他在人群中迷失了自己。他想不起经过了多少日子。他随身带的那点钱也越来越少。他从一家廉价的、每晚充斥着淫声浪语的旅馆里搬了出来,找了一幢宿舍楼,住在楼顶的小屋子里,楼顶由松木板制成,上面涂了柏油,白天太阳一照,屋内热得就像火炉。后来,他又从这家小旅店搬到了青年旅社,一张床只需50美分,每天晚上付了钱便和屋里40多位鼾声如雷的水手们共同入眠。

他的钱终于花光了,他每晚只能睡在通宵营业的小吃店的地板上,直至被人轰出去为止。他有时候会睡在朴次茅斯的渡轮上,有时候躺在腐烂的桥墩上,枕着哗哗的潮声入眠。

晚上,他悄悄地徘徊在黑人聚集的地方,倾听他们高声地打情骂俏;他有时候也会到水手们经常光顾的教堂街去,卖身女子往往出现在这些地方。他满怀青春的兽欲,徘徊在暮色中,他孩子般单薄的身体汗臭扑鼻,他滚烫的眼睛烧穿了黑暗。

他一直饿着肚子,太渴望食物了。他的钱都花完了。但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饥渴是饮食无法餍足的。在他昏乱的脑海里,时常闪现出劳拉·詹姆斯的身影。她的身影笼罩了整个城市,笼罩着他的整个人生。他正是为了这个来到这里来的。他的内心充满了痛苦和豪情,他不想再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