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3/13页)

服务员打着哈欠,哗啦哗啦地翻弄着一份当天的晨报。尤金觉得这很奇怪。

街车咔嗒咔嗒地从他的身边驶了过去,开始了它又一天的奔忙。店铺的老板放下店门前的凉篷;他离开的时候,他们才刚刚开始一天的工作。

一个小时以后,他又坐在车上向海边行进了。大西洋和劳拉正横卧在80英里之外的地方。此刻,她一定还在睡梦中,浑然不知火车的车轮正载着他来到她的身边。他看着像海水一样湛蓝的天空,看着上面飘浮着朵朵白云。大地上森林遍布,到处都是湿漉漉、亮晶晶、难以言说的景象。

火车开进了“新港讯”的一个船坞。气势汹汹的火车头可以跟任何船只相媲美,它停在铁道的尽头,不知疲倦地喘息着。在海水的拍击声中,它慢慢地停了下来,就像走到了命运的尽头。

一艘小渡轮停靠在码头边,没过几分钟,他便离开了闷热熏人的船坞,在碧绿的海面上航行了。一阵风儿轻轻拂过水面,把小船上的索具吹得咔嗒作响,好像唱歌一样,他的心底奏起荣誉的曲子。他迈着大步在狭小的甲板上走来走去,无视别人的注视。他在人群中猛冲猛撞,嗓子里发出一连串疯狂的声音。沿途的海面上停泊着瘦长的驱逐舰,货船和运兵船都伪装得形形色色,船尾那只半浸在水中的红色螺旋桨慵懒地转动着,浪花像美酒一样闪耀着单调的光辉,使他充满了豪情。他迎着海风,高声地呼喊着,他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在那些小船的甲板上,来来回回跑动着一些白色的身影。在一艘法国军舰凸起的船尾下方,有几个青年人正在水里游泳。他们全都来自法国,尤金心想,他们居然大老远来到这里,也真有些奇怪。

哦,人生的奇迹、魔力和失落!他的人生就像孤独的海洋里破碎的大浪,他满怀渴望地勇往向前,没有任何障碍——他使出浑身的力气,撞到的只是一场虚空。他就像一团迷雾一冲就会散开,就会迷失方向。但是他相信,这种支配着他、使他迷醉的狂喜,总有一天会与夺目的辉光相融在一起,变成一个整体。他自己就是太阳神之子法厄同;他相信自己生命的脉搏会以最大的幅度跳动起来,直至攀上永恒的高峰。

在蓝天底下,弗吉尼亚的土地被炙烤得滚烫,但是在他们的航道上,船只在战争和荣誉的微风中轻轻地摇荡着。

尤金在火炉般的诺福克待了四天,最后几乎花光了所有的钱。他眼看着自己的钱越来越少,却不担心什么,反倒觉得既兴奋又激动。他开始品味自己的孤独和未知的人生带给他的强烈快感。他感觉到了世界悸动的触角,面对上万种荣耀的威胁,生活就像一架看不见的发电机,不停地呜呜欢唱着。他可以做任何事情,敢做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担当任何角色。世上最遥远、最了不起的人和事,都近在咫尺,举首可见,伸手可及。眼前几乎没有深水可涉,没有高峰可攀。他虽然是个身份卑微、饥饿孤独的穷小子,但他却能在转瞬之间变得威力无比、誉满天下、受人爱慕。停在码头上的运兵船可能会在星期三将他带向战场、带向爱神、带向荣耀的殿堂。

他穿过黑暗,徜徉在潮音拍岸的海边,聆听着海潮拍打码头缆桩的声响,呼吸着鳕鱼的浓香,看着巨大的运输船在炫目的灯光里缓缓浸入水中。夜空中回响着大型起重机隆隆的声音、绞车突然松弛的嘎嘎声、监工们的喊叫声,以及装卸卡车在码头上来回奔忙的轰隆声。

有史以来,他的伟大的祖国第一次整装待发,重拳出击。周围的空气里充满了厮杀的气氛,充满了骚乱、破坏的冲动,好像一触即发。

在这个城里,大街小巷充斥着来自各地的流氓、恶棍、无赖和流浪者——有来自芝加哥的黑帮杀手,有得克萨斯州的黑鬼歹徒,有纽约包瓦黎区的游民,有面色苍白、手心绵软的犹太店主,有从中西部来的瑞典人,有从新英格兰来的爱尔兰人,有田纳西州和北卡罗来纳州来的山地人,还有从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娼妓。对这些人而言,战争是一只肥硕的大鹅,不停地给他们下着金蛋。至于今后怎样,并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过问。大家只知道有个胜利的“现在”。超越现在的生活都是遥不可及的。人们只知道疯狂地攫取,疯狂地挥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