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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金心想,那可相当于包尔德在康涅狄格州被人瞧得起一样了。

“我到这里还不到三个月,”本恩靠在床上,用肘撑着身子,一边抽着烟,“但是我已经认识了本地所有的大商人。这里的人大都瞧得起我。”他面带微笑瞥了弟弟一眼,为自己难得坦白一回而感到有些难为情。不过,他可怕的眼睛里却透出一丝绝望、孤独的神情。他的灵魂在山里游荡还是在寻找家园呢?他不再言语,只顾抽着烟。

“你知道吗,一旦你离开家乡的那些人,就有人瞧得起你。你要是老待在家里不出来,阿金,你永远别想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会把你的全部都毁掉的。看在老天的分上,只要有可能,你就趁早离开吧。你怎么啦?为什么要那样看着我?”他大声问道,同时对弟弟直勾勾的眼神感到有些慌张。过了一会儿他又说:“他们会把你的一辈子都毁掉的。难道你还忘不了她吗?”

“忘不了。”尤金回答。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整个春天她一直都在我的脑海里。”

他使劲捏了捏喉咙,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怪叫。

春天的脚步在战争的嗡嗡声中不断地朝前迈进。年纪大一些的学生都悄然退学当兵去了;年纪稍小一些的,个个神情紧张地期待着合适的时机。战争并没有给他们带来痛苦,相反,他们觉得战争就像一场能迅速带给他们荣誉的盛大演出。战争期间的美国到处呈现出繁荣富裕的景象。到处都在传言说北边弗吉尼亚沿岸一带的军火工业非常兴隆,已经成了大家淘金的黄金之地。有些同学一年前曾经去过那里,都说能在那里赚到许多钱。没有工作经验的人每天都能挣来12块钱,只要有钉锤、锯子、直尺就可以当木匠了。没有人会盘问你的底细。

对年轻人来说,战争不是死亡,而是生活。那一年,全世界似乎都披上了迷彩服。战争似乎为美国发掘出了前所未知的矿藏,展现出无尽的财富和力量。不知以什么方式——这种帝国的财富,这种人力和物力资源,汇聚成了一曲悦耳的抒情曲。在尤金的脑海里,财富、爱情和荣耀共同融进了这首交响乐。神话和奇迹的时代又一次重返人间。任何美梦都有可能实现。

他急冲冲地回到家里,嚷嚷着要马上离家北上去弗吉尼亚。家里人当然异口同声表示反对,但却无力阻止他。伊丽莎专心经营她的房产交易和夏季旅馆的生意。甘特一天到晚神情茫然地关照着自己黯淡的生活。海伦对他又笑又骂,完了之后又会摸着自己的下巴,神情失落。

“你还是忘不掉她,对不对?你别骗我了,先生!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去那里,”她开玩笑地说,“她现在已经是别人的老婆了,说不定孩子都有了呢,你应该清楚这一点。你不该再去追她了。”

接着她突然又说道:

“那么,要是他想去就让他去吧。我觉得这样做很愚蠢,但是他有权做出决定。”

父亲给了他25块钱——买一张去诺福克的火车票绰绰有余,而且还能落下几块钱。

“记住我的话吧,”甘特说,“不出一个星期你就会回来的。你这趟肯定是白跑。”

他最终还是去了。

整整一个通宵,火车载着他横穿弗吉尼亚州,一步步离她越来越近。他在卧铺上用肘支起身子,凝神眺望着窗外的浪漫村庄。一片片树林点缀在大地上,并在皎洁的月光下泛着银光,就像梦里的童话世界。

清晨时分,他抵达了首府里奇蒙。他需要在这里转车,因此还要等一段时间。他走出车站,沿大街走上山坡,朝政府大楼走去。那座古老漂亮的建筑物沐浴在晨光中,显得分外洁净。他在布朗德大街的一家小餐馆里吃了早点,馆子里早已坐满了准备上班的人们。经过一夜孤单、漫长的旅行,他在此处和本地人有了短暂的邂逅,这使他感到很兴奋。在这个城市的清晨,回响着各种声音。在听了一整夜轰隆隆的车轮声之后,外地人说出的声音听起来多么神奇、虚幻。这个城市只存在于他的意识里。他很想知道在他到达这里之前的样子,以及他离开以后的样子。他注视着形形色色的人群,眼睛里仍然保留昨夜月光盈盈、铺满大地的景象。眼前的人们就像全部关在动物园里,他凝视着他们,寻觅小城在他们身上留下的细微特征,以及他们的肢体和脸孔上体现出来的独特痕迹。他的胸中涌起一种远渡重洋去旅行的渴望——永远都像今天清晨这样,走进陌生的城市里,大踏步走在陌生人中间,和他们并肩而坐却无人觉察,就像一个流亡的天神,脑海里贮藏着世界的伟大幻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