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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终于明白自己在伊丽莎的世界里扮演的是怎样一个厚脸皮的角色——打起精神、腰身笔直、挺起胸脯,让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个有能耐的人”,一面逢人就自我介绍,掏出一张卡片来宣传阿尔特蒙和南都旅馆的美好之处,为了“多拉点生意”,他绝不放过每一个与人打交道的场合。他母亲早就学会了一套行业术语,同时还得意地把这些术语挂在嘴边——什么“短期客”啦、“揽客”啦,而他最不喜欢这些行话。他和甘特一样,非常不喜欢把家里桌上的面包拿去赚钱,也不喜欢把自家的房间租给那些房客、陌生人、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或者病人、疲惫不堪者、孤独者、潦倒者、流氓、妓女和笨蛋。

就这样,他迷失在辽远的奥萨克高原上,漫无目标地沿着中央大道走去,道路两侧都是陡峭的山峦。在他的幻想里,这些山峦就是魔幻乐园的边界,轻轻地跨过去就是永恒、无限的人间仙境。他不停喝着地下喷涌而出的泉水,希望能把自己浑身的污浊清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永无止境地去幻想神奇的源泉或者沐浴在齐颈的膏土里,把血管中每一滴污血清理干净,把身体里所有的癌细胞都能焙干,缩小并吸干毒疮、揭去坏疽、连根铲掉一切染病的纤维黏液,还他一个清白、完美的凡胎肉身。

他会一连好几个钟头盯着豪华旅馆的入口,瞪目凝视着阳台上女客们的大腿,观察那些休闲的大人物,他又惊又痛,觉得他们就是各类小说中钱伯斯和菲利普式的人物,他们过着神仙般的生活,编织着自己的故事。他深深地折服于这些小说了不起的气魄,尤其是那些英国出版的书籍。这些书中的人物也谈情说爱,但和一般人并不同,他们的举止高雅,他们说出的话含蓄而微妙;甚至在他们激情迸发的时候也没有半点的粗俗或者贪欲——他们不具备凡夫俗子的龌龊思想和肉欲邪念。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骑马女士秀美的大腿,看着她们优美的大腿夹住坐骑,直看得他神魂颠倒,心里很想知道那雄伟的马背温暖起伏的颤动会不会使她们兴奋起来,也想知道她们爱起来的滋味如何。那些书里所形容的这些高贵、典雅的言谈举止差点儿把他唬住了:他所见的男女人物连偷情都会戴着手套、温文尔雅地进行。一想到这些,他不禁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竟如此下流——在他的想象中,书中人物的谈情说爱全都超越了一切自然法则,只要轻轻一碰、眨一下眼、声音的语调一变就能达到动物或者普通人所追求的快乐。

现在他的头发已经剪短,比以前更显得有些特别了。所以当那些人看见这个孩子疏离、冷漠的表情时,都会掏钱买他一份杂志,有时候还会多给他好几倍的赏钱,好像他们干了什么内疚的事而饱受自责,想通过多花点钱来赎罪似的。

从餐馆的橱窗里他看见巨大的鱼儿游来游去——鳗鱼像蛇一样蜷伏着、白肚的鲑鱼尾巴一甩便沉下水去。他心里暗想那里面肯定有许多精美可口的食物。

有时候,钓鱼的游客从远处河边驾着马车回来的时候,会满载活蹦乱跳的大鱼,在这样的时候他就特别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识一下那条河。他身边所有可望不可即的事物都会使他充满渴望。

后来,他跟着伊丽莎再次到佛罗里达州的海滨沙滩,他漫步在圣奥古斯丁城古老的小道上,沿着德托纳硬邦邦的海滩奔跑,或者疾步走过棕榈滩豪华饭店门前的绿色草坪,四处寻找从树上掉下来的椰子,因为伊丽莎想要带些椰子回去做纪念品。他塞满了一麻袋椰子,背在肩头走在“皇家黄蝴蝶”和“浪花”等旅馆长长的走廊里,受尽众人的揶揄。上自贵宾下至黑奴都讥讽、取笑他。有时候,他走在那条横切半岛、被棕榈树荫遮盖的清凉大道上,瞥见女士们柔软光滑的裸腿以及男士们晒成紫铜色的结实身体,横七竖八地躺在温暖的散沙里,要不然就看见他们跳进滚滚袭来的海浪中,一起卷入碧绿、无垠的大海。这便是他这个山里的孩子从小用父亲带回的贝壳放在耳边倾听的大海,但是直到现在,他才有幸真正见到了它的样子。阳光在棕榈叶间留下一道道的斑驳,公主王侯们坐在车上,被人推着缓缓走在平坦的道路上;在装有格子的酒吧里,电风扇嗡嗡地响着,男客们举起高脚玻璃杯喝着冰镇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