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第4/7页)

乔以为这就是那种声音,只是在那儿欢欢喜喜地听着,可后来,似乎有一两个词滑进了那声音里头。他知道天地奏出的音乐是没有词的,就纹丝不动地站住,扫视着四周。一道银线横在对面岸上,太阳正切进夜晚的最后一抹品蓝之中。在他的上方和左边,木槿树浓密、茂盛而又古老。木槿的花朵合上了,等待着白天的来临。断断续续的歌声是从一个女人的喉咙中发出的。乔踉踉跄跄地走上斜坡,穿过树篱,穿过那一团麝香葡萄藤、弗吉尼亚匍匐枝和年深日久得朽烂了的木槿树,找到了石洞的入口,却无法从那个角度进洞。他得爬到它上面,再从它的口里滑进去。光线太微弱了,他连自己的腿都看不清;然而,他却看到了足够的痕迹,知道她就在那儿。

他叫了出来。“有人吗?”

歌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撅断树枝一样的嘎巴一响。

“嘿!叫你呢!”

没有一丝动静。他无法让自己相信,那飘过他头顶的香气不是一种蜂蜜和粪便混合起来的味道。于是他离开了,感到很恶心,但一点也不害怕。

他第二次去找她是在被逐出家园以后。他见过了滚滚浓烟,尝过了空气中甜丝丝的味道,便拖延了去巴勒斯坦的行程,绕个道,回头朝维也纳赶去。他沿着田地的边缘走过,大地已经烧透,田里满是焦黑的甘蔗秆;一座座小房子,过去曾经有洗衣盆靠在上面,现在烧得只剩下滚烫的残砖断瓦了,他连忙将目光移开。就这样,他逐渐接近了那条河,还有河床上那个鲑鱼在里面像苍蝇一样繁殖的洞。他来到河水转弯的地方,整了整后背上猎枪的背带,蹲下身来。

在阳光和空气中疯狂生长的绿色植物遮住了那几块石头,他用嘴巴轻轻呼着气,慢慢朝它们爬去。没有她的痕迹,他什么都没辨认出来。他设法爬到了入口上面,滑下来进入石洞;可是,他并没有看到什么可能是女人使用的东西,而且,有人住过的残迹都是冰凉冰凉的。她是跑开了、逃走了,还是在浓烟烈火中惊慌失措、孤立无援,就这样完蛋了?乔等在那里,留神听着,后来听得昏昏沉沉的,就睡了一个多小时。他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变了,木槿花开得有他巴掌那么大。他从斜坡上滑出来,正要转身离去,四只红翼歌鸫从一棵白栎树低矮的树枝上冲天而起。这棵树巨大、孤独,生长在贫瘠的土壤中——被它自己的根须盘绕着。乔立即将四肢扑倒在地,低声说道:“是你吗?说句话吧。随便说什么。”有人在他近旁喘着气。他转过身来,察看着他刚刚出来的地方。每一点变化、每一片树叶的晃动都好像是她。“那么给我个信号吧。你不用说什么。让我看看你的手。把它从哪儿伸出来,我见了就走;我保证。给我个信号。”他哀求着,恳求她伸出手来,到头来天光都变得更弱了。“你是我妈妈吗?是。不是。两者都行。其中一种也可以。但不要这样一声不吭啊。”

他对着木槿树嘀嘀咕咕,听着喘气的声音,突然间意识到,自己这样在土里到处乱刨,为的是一个不仅疯狂、而且肮脏的女人,她碰巧是“猎手”曾经认识的他的秘密母亲,可她却让自己的孩子成了孤儿,不喂他奶吃,不宠他,也不跟他一起住在家里。这个女人,孩子们害怕她,男人们要磨刀防着她,新娘们把吃的给她留在门外(这样最好——否则她也会偷的)。她自己邋里邋遢、不讲卫生,还把污迹留得满县都是。她让他当着每一个人丢尽了脸;只有维克托利是个例外,当乔告诉他,自己听了“猎手”说的那些话、特别是看了他的表情以后便相信了他,他并没有哈哈大笑,也没有斜眼看他。“她肯定不容易,”这是维克托利的答复,“像那样子一年到头在外面过日子,她肯定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