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勃罗(第4/5页)

在他无穷尽的人类记忆里,有一段微不足道的轶事凸显出来,轻轻地伤害了他的精神,这段轶事大概是他在孩提时代读到的。这段轶事出现时并没有轮廓,它的句子简洁地印在巴勃罗的脑海里:在一座山庄里,一位外国牧羊老人终于让他的所有邻居相信,他就是上帝的化身。在一段时间里,他享受着优惠的待遇。可是突然发生了一次旱灾。颗粒无收,羊都死了。信徒们都埋怨这个神,拿他献祭。

只有一次巴勃罗差点儿被发现。就那一次,他在另一个人的眼里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巴勃罗并不否认他的身份,并且知道要在某个时刻接受一个巨大的危险。

那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巴勃罗按照普通人的愿望,在城市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散步。一个人在人行道中间突然站住脚,那人认出了他。巴勃罗觉得一道闪电落到他身上。他惊得一动不动,说不出话来。他的心猛烈却也无限柔情地跳动着。他开始走了一步,试图张开双臂,做出一个保护的动作,准备好被认出来,被揭穿,被钉上十字架。

那个场景只持续了几秒钟,可巴勃罗却觉得非常漫长。那个陌生人似乎最后迟疑了一下,惊慌失措地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向巴勃罗嘟囔了一句对不起,继续向前赶路了。

巴勃罗在原地待了一会儿,他很痛苦,同时又轻松且伤心。他知道他的脸已经开始暴露他,于是加倍小心。从那时开始,他宁愿只在黄昏时散步,而且只去那些傍晚刚降临时就变得平静昏暗的公园。

巴勃罗只得严密地监视着自己的每一个行动,竭力消除自己哪怕是最小的欲望。他要求自己在生活过程中不遇到一点儿磕绊,也不改变生活中的一点儿面貌。实际上,他已经把自己的欲望消除了。他力图什么也不做,以自行检验他的本性。一种全能的思想压在他的精神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宇宙涌入巴勃罗的心,让他恢复了本来面目,犹如一条宽阔的河流把它的全部流水又返还到它的源头。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它。他的心像平原一样展开,而在他心的上方,事物的本质如雨点般落下。

在他的过度富裕中,在他的充足财富中,巴勃罗也开始感觉遭受到世界的贫瘠。世界上的生物将被清空,它将失去它的热量,将停止它的运动。一种洋溢着怜悯和伤感的情绪开始沁骨入心,令他难以忍受。

巴勃罗为一切而痛心:他为儿童的无望生活而痛心,已经可以感到在花园和学校里,孩子们在减少;他为男人们无谓的生活,为孕妇们徒劳的急不可耐而痛心,因为他们已经不会体验到自己孩子的出生了;他为青年伴侣而痛心,他们突然分手,他们之间不必要的对话已经破裂,告别时甚至没有提出第二天约会的事情。他为鸟儿们害怕,它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巢穴,漫无方向地飞翔,迷失了方向,也就只能没有动作地将将停留在空中。树叶开始发黄凋落,巴勃罗一想到树木不再会有另一个春天就不寒而栗,因为他食用的所有一切的生命都行将灭亡。他觉得自己无法在对一个死亡世界的回忆中苟存下去,他的眼里噙满泪水。

巴勃罗柔弱的心不需要长时间的核审。他的评审团也未能对任何人进行运作。巴勃罗决定让世界活着,他承诺要把已经从世界那里夺走的东西都返还给世界。他试图回想以前是否不曾有过另一个巴勃罗从他孤独的高空中跳下来,以便在世界的大洋中体会一个新的分散而飞逝的生活周期。

一个阴沉的早晨,世界已经失去了它几乎所有色彩,巴勃罗的心也像一个装满珠宝的首饰箱一般闪烁,他决定要献祭。一股摧毁之风游荡在世界,它就像一个长着北风和细雨翅膀的黑色天使长,仿佛要荡平现实的轮廓,预示着最后场景的到来。巴勃罗感到自己无所不能,可以溶解树木和雕像,摧毁建筑石群,用他黑色的翅膀带走事物的最后一点儿热量。巴勃罗浑身颤抖,一刻也不能忍受世界瓦解的场面了。巴勃罗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准备死亡。无论以何种形式,他如同一个最低档的自杀者,在不太晚的时候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打开了他灵魂的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