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第5/13页)

但是,张开口,我问他那些文件夹里都是什么?

“哦,那都是些剪报,为布道准备的。我剪报纸,杂志。我是‘扬基快船’[12],”他咧嘴笑道。

扬基快船?

我看到一个文件夹上贴着一个标签,上写“老年”。另一个巨大的夹子上写着“上帝”。

你有一个关于上帝的文件夹?我问。

“是的。麻烦你把这个夹子挪到下面一层去。”

我踮起脚,伸手够到那个夹子,小心翼翼地抽出来,尽量避免碰翻边上的东西,然后把它放在了低一层的搁板上。

他唱道:“靠近你,我的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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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我们坐了下来。我打开一个记事本。多年的新闻记者生涯使我养成了采访的习惯,他点点头,眨眨眼,似乎明白正事就要开始了。他的坐椅是低靠背,带轮子的那种,坐在上面可以让他在书桌和书柜之间滑来滑去。我坐的则是一把厚重的绿色皮扶手椅。太软了。我像个孩子一样陷在了里面。

“坐得舒服吗?”他问。

是的。我撒谎了。

“想要吃点什么吗?”

不用,谢谢了。

“饮料呢?”

也不必了。

“好吧。”

好的。

我还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开始提问。什么样的问题才合适做第一个问题呢?总结人的一生,该如何着手?我又瞟了一眼边上那个标着“上帝”的文件夹。或许,因此受到了启发(那个文件夹里会有些什么呢?),我冒出了一个对我面前的神职人员来说,答案再清楚不过的问题。

你相信上帝吗?

“是的,我相信。”

我把这记到我的笔记本上。

你对上帝说话吗?

“经常。”

你说些什么。

“最近吗?”他叹了口气。然后好像是自问自答:“这些天我说,上帝啊,我知道我很快就要和你见面了。见了面我们可得好好谈谈。但是,上帝,如果你真要带我走,请快快现在就带我走吧。如果你还要留给我一段时间,”说到这里,他摊开手掌,看着天花板,“那请你给我力量,让我做好应该做的事情。”

他垂下手臂。他耸耸肩膀。这是我第一次听他谈到自己的死亡。我突然意识到我所答应做的,不单是致悼词这件事情。我现在问的每个问题,其实最终都可以归结为那个我还没有勇气问出来的问题。

你死了以后我该怎么评价你呢?

“唉,”他叹了口气,又抬头看天花板。

什么?上帝回答你吗?

他微笑。

“我还在等,”他说。

那是一九六六年

……祖母来看望我们。我们吃完晚饭。餐盘被收拾走。

“今天是忌日,”祖母对妈妈说。

“在柜子里,”妈妈回答。

我的祖母矮矮胖胖的。她走到柜子前,以她的个子是够不到上面那层隔板的。

“跳起来帮我拿一拿,”她对我说。

我跳起来。

“看到那个蜡烛了吗?”

最上面那层隔板上有个盛着蜡的小玻璃杯。蜡烛芯在中间竖着。

“这个?”

“当心点。”

这是干什么用的?

“你祖父,”她回答。

我跳下柜子。我从没见过祖父。他死于心脏病。死的时候是夏天,在度假小别墅,他刚刚修好水槽。那年他四十二岁。

这是他的吗?我问。

妈妈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们把这个点燃了来纪念他。你可以去玩了。”

我向外走,但又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妈妈和祖母站在蜡烛前,小声祈祷。

后来——等她们上楼之后——我又偷偷溜回那里。灯都关上了,蜡烛那微小的火焰照着灶台,水槽和冰箱的一侧。在我那个年龄,我还不懂那是个宗教仪式。我觉得那很神奇。我在想,祖父是不是在那里面呢,在那个小小的火焰里,孤零零一个人在厨房,困在那个小小的杯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