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五章(第3/6页)

有一次他谈起,要留一笔钱给她在他离开期间使用,并且叫她放心,因为父亲答应给他很多钱,供他路上花费。娜达莎皱起了眉头。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告诉她,我有一百五十卢布是给她的,以备不时之需。她没有问这些钱是哪里来的。这是在阿辽沙离开的两天之前,是娜达莎和卡佳见面的头一天,那是她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卡佳让阿辽沙带来了一张便条,请娜达莎允许她在第二天前来拜访;同时也邀请我,希望在她们见面时有我在场。

我决定不管有什么阻力,十二点(这是卡佳约定的时间)我一定要在娜达莎那里;而烦心的事和阻力真不少。不说涅莉了,伊赫缅涅夫老两口就有不少麻烦事叫我操心。

这些麻烦事开始于一周之前。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派人来找我,要我抛开一切,立刻赶到她那里去,有要紧的事,一点也不能耽搁。我去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又激动又害怕,焦急地等着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回来。像平常一样,我好久也搞不清楚,她有什么事,为什么那样害怕,而每一分钟看来都十分宝贵。她抱怨我:“为什么你老是不来,在我们非常痛苦的时候,把我们像孤儿一样抛在一边”,结果“天知道,没有你会发生什么事情”,在发了一通激烈而于事无补的牢骚之后,她总算告诉我,三天来尼古拉·谢尔盖伊奇那么坐立不安,“简直无法形容。”

“简直不像是他了,”她说,“他坐立不安,夜里偷偷地躲开我,跪在圣像前祷告,睡梦中说胡话,醒来就像疯了一样:昨天要喝汤的时候,他连手边的汤匙也找不到,你问他什么,他的回答总是牛头不对马嘴。他时不时往外跑。‘有事,’他说,‘我要去找律师;’还有,今天早上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说:‘我要写一张要紧的状子。’嘿,我想,你连盘子旁边的汤匙也找不到,还能写什么状子呢?不过我从锁孔里偷偷地看了一下,他坐在那里写,哭得像个泪人儿似的。我想,什么状子是这样写的呢?说不定他是在心疼我们的小村子伊赫缅涅夫卡吧,看来我们的伊赫缅涅夫卡是要不回来了!我正在这样想呢,他突然从桌子旁跳起来,猛地把笔扔在桌子上,满面通红,目光灼灼,抓起帽子出来对我说:‘安娜·安德烈耶夫娜,我很快就回来。’他走了,我马上到了他的书桌跟前;那里放着他的大量诉讼文件,他碰也不准我碰。我求过他多少次:‘让我把文件挪一挪吧,我擦擦桌上的灰尘。’就是不行,又是叫喊,又是挥舞胳膊,到了彼得堡这里他变得非常烦躁,就爱嚷嚷。我在书桌上找了起来,他刚才写的是哪张纸呢?我确实知道他没有带走,他站起来时把它塞在别的文件下面了。瞧,伊万·彼得罗维奇,这是我找到的,你看看吧。”

于是她递给我一张信纸,有一半写满了字,不过涂改得很厉害,有些地方很难辨认。

可怜的老人!一看最初的几行就知道,他写的是什么,是写给谁的。这是给娜达莎,给他的爱女娜达莎的信。信的开端写得热情而亲切,他表示原谅她了,叫她回家。要把信的内容全都弄清楚是很困难的,信写得又没有条理,又很冲动,还经过无数次的涂改。有一点是看得出的,对女儿的挚爱促使他提起笔来,写了感人肺腑的最初几行,在写了这几行之后,他的感情很快就变了:老人开始斥责女儿,夸张地数落她忘恩负义,愤怒地提醒她是何等固执,责备她麻木不仁,也许一次也不曾想过,她的行为对父母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他威胁要惩罚、诅咒她的桀骜不驯,最后,他要求她立即乖乖地回家,这样,也只有这样,“在家庭中”过一段温顺规矩的新生活之后,我们也许会决定宽恕你,这是他信里的话。显然,在写了几行之后,他把自己最初的宽容看作是软弱,并引以为羞,最后,他由于自尊心受到伤害而深感痛苦,因而以愤怒和威胁结束了这封信。老太太站在我面前,双手交叉在胸前,担心地等待着,看我读完信会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