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21页)

他拿开手,坐回原位,脸朝着长椅外面,交叉起手臂。

“告诉我,言情小说家,你是否想过这样的状况:一个男人不可救药地爱着他的妻子,而她早就决定了丈夫在自己的生活中就处在那样的位置,不能更进一步。你会认为这是个浪漫的题材吗?”他笑了。

我坐在那里,感觉似乎就是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午餐时间,在这个广场上,在这条长椅上,我过去几个月来一直做的关于弗莱迪的梦就此结束了。

我本来可以把我的故事告诉他,觉得可以说说弗莱迪,可以进行自我剖白,但是我没有那么做。并不是我怯懦,更主要的原因是,那些话他怎么也不会跟西尔维亚说起,那就让他说给我听吧。

“当然最开始的几年,我们都太拼了,但后来好像有了一点回旋的余地,可以感觉到……我的眼里依然只有西尔维亚,我依然和十九岁那年一样爱她,但到了我们用不着再做牛做马辛苦工作的时候—或者应该说,到了我可以不再需要把工作当成生活的唯一时,她还是照样接着忙工作。如果我们去度假,那是因为她明白,人应该偶尔放松放松,但她度假也是工作不离身;如果我们晚上出去玩,她会在出去的时候考虑第二天要做些什么事;如果我们上了床,她想的是如果我们做得过头了,第二天早上她会感到疲惫。我在她生活中有明确的位置,只能这么多,只能在限定的时间内。所以—我大可以为此杀了她。”最后这句话说得心平气和,从微笑的双唇间吐露出来,不过我知道他真有过这样的意图,而且是三不五时就有。

“我爱她,”他说着,连他自己听到以后也颇为吃惊,回首过去,发现爱得还是那么深,“我仰慕她。我曾经向她大献殷勤。我们在火柴盒一样小的房间里,亲密无间地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但是都没有关系,尽管我们对彼此的了解有如兄弟姐妹,关系亲密无间。对我来说,她永远都是最美丽,最光彩照人,可望而不可即—你觉得这才是关键吗,简娜?”他问道,以他特有的敏捷转过来对着我。“我记得坐在一边看着她睡觉,因为想要她而痛苦不堪。但我知道如果我叫醒她,她会微笑,过个一分钟以后毫不含糊地驱散倦意,然后说,哦,理查德,你想要……?接着她往床的一边挪了挪,给我腾出相应的位置。她会对我微笑,笑得甜甜的,随后我们会做爱,嗯,感觉非常好,我没什么可抱怨的。但是她从来没有……一次也没有,简娜。我曾发现自己梦见了她,而当时我们俩同在一间屋子里,当然,她还在工作。我一直在幻想她,仿佛她有另一个自我,她对这个自我一无所知,仅仅为我所有,而非她所有。只属于我。”

一阵长久的沉默。午餐时间已经过去,白领们都走了,把三明治包装纸和塑料碎片丢进垃圾箱。有只鸽子在咕咕叫,阳光炽热,倒也怡人,闻得到草地新修剪过的气息。

“多年以来,我不知不觉中一直以为,总有一天她会突然醒悟过来,转向我,然后—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那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我虚构出来的另一个她,那个深情款款的迷人姑娘,根本不存在。不会有的。”

“然后呢?”

“她一直在调动,从一家医院换到另一家医院,不断得到锻炼,医术日渐精湛。有一天早上,她意识到她三十多岁了,断定我们到了该生孩子的时候—拖到太晚可不行,她是这么说的,医生对医生说话,口吻客观而冷静。就这样,马修在伦敦出生了。非常不容易。我们都忙得昏天黑地。我想我完全可以说自己承担了应有的职责—还远远不止。那时候我比她要亲近马修,不过马修是她的孩子,我是这么看待马修的。西尔维亚的孩子。我想西尔维亚本来有过打算,就这样,一个孩子就好。她知道她的孩子们让我牺牲了很多,但是究竟多少,她并不知道。她不太懂得设身处地去替人考虑。就在我们去美国前—因为她得到了这份工作,你看,她不顾一切想要得到这份工作—一流的医院,在业内赫赫有名—她必须得到这份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