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一章 论功利与诚实(第4/8页)

自然界的、四海皆通的司法,与另一种司法——专门的、国家的、服从于文明和统治需要的司法——是不同的,而且前者比后者高尚;“我们并不掌握法律和完美司法的真实面目,我们使用的是它的影子和图像[12]。”所以,先贤丹达米斯[13]在听了苏格拉底、毕达哥拉斯、第欧根尼的生平故事后认为,他们在其他方面都是了不起的人物,但是他们过分屈从于对法律的尊重,为了支持法律的权威,真正的道德被迫丢掉它原有的威力。好几桩不道德行为不仅得到他们的允许,而且是在他们的游说下才得以发生的。“有些罪行是经元老院决定批准和众议院法令通过的[14]。”我跟从大众的说法,把功利与诚实区分开来,某些本能的行为不仅有用而且必要,但大众把它称为不光彩、肮脏的行为。

让我们仍以背弃行为为例。两个觊觎继承特拉斯王位的人你争我斗起来。罗马大帝禁止他们诉诸武力。其中一个藉口要与对手达成友好协定,邀他来家会晤,并设宴款待,然后把他抓起来杀了。正义的呼声要求罗马当权者制裁这一滔天罪行,但通过普通途径很难办到;于是,不依靠战争,不冒危险便不能合理解决的事,罗马人设法用暗算的手段解决了。用诚实正派的办法做不到的事,他们做了,因为那是有用的。一个叫庞波尼乌斯·弗拉克乌斯的正巧精于此道。他甜言蜜语加上许诺保证,把那人引入圈套,然后,不是兑现许给他的荣名和恩惠,而是把他五花大绑解送罗马。一个叛徒出卖另一个叛徒时往往不用常规手段,因为这种人满腹疑虑,很难用他们的惯用伎俩让他们上钩。我们适才看到的令人心情沉重的故事就是明证。

谁愿意做庞波尼乌斯·弗拉克乌斯那样的人,尽管去做,可能愿意的人还相当多哩;至于我,我的诺言和信义,亦如其他,都是我整个人的组成部分;它们能发挥的最好作用,就是为公众服务,我把这一点视为前提。但是,倘若有人命我担负起法官和辩护律师的职责,我会回答说:“我对此一窍不通”;或者,假如有人命我担任工兵队长,我会说:“我的天职要我扮演比这更与我匹配的角色”;同样,谁若是想派我干撒谎和出卖别人的勾当,或要我为某件重要差事而违背自己的誓言,更不用说去谋杀或下毒,我会说:“假如我偷了谁,窃了谁,毋宁罚我去干苦役。”

一个诚实人有权像拉栖第梦[15]人在被安提帕特罗斯打败后即将签定条约时那样说:“你们可以命我们干任何繁重的,乃至有伤身体的活儿,但是,若要我们干可耻的、不光明正大的事,那是白费时间。”埃及历代国王都要求法官们郑重宣誓:决不偏离自己的良心,不管有什么人——哪怕是国王本人——的命令,我们每个人也应当对自己这样发誓。背信弃义是显然要招人唾骂,受人谴责的,让你干的人也会指控你,而且,那种事将成为你的心病,你的负担;政治事务愈是因你的"丰功伟绩”而大有进展,你的良心债就愈是沉重;你干得愈好,事情就愈糟。连命你干这勾当的人也会惩治你,这不是什么新鲜事,也不是偶尔发生的事,而且看上去还挺公正。背信弃义之举在某些情况下是可以原谅的,那就是,也仅仅是,当它被用来惩罚背弃行为的时候。

有相当多的背叛行为受到本该从这种行为中得益者的拒绝乃至惩罚。谁不知道法布利西乌斯对皮留斯的医生的制裁呢[16]?也有这样的事:某人命别人干不义之举,尔后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因为他后悔给了那人过分的信任和权力,并厌恶如此死心塌地、如此奴颜卑膝的顺从。

俄罗斯大公爵雅罗佩尔克收买了一名匈牙利宫内侍从,要他叛卖波兰国王波列斯拉夫,将国王置于死地,或为俄国人提供重重伤害国王的机会。那个侍从官以高雅的姿态去了波兰王宫,一心效忠于国王,表现得出奇的热心殷勤,成了枢密院成员和国王的心腹之一。于是,他利用这些有利条件,选择了国王不在国内的机会,把波兰一个富裕的大城市维斯林查出卖给了俄国人,致使整座城被俄国人抢劫一空,烧毁殆尽,不仅居民不分男女老幼全部遭杀戮,而且被他有预谋地召集于该城的一大批贵族也死于非命。雅罗佩尔克痛快地报了仇,平息了心头之恨(他的仇恨不是无来由的:波列斯拉夫曾以同样的行为对他下过毒手),为从那个侍从官的叛卖中得到的胜利果实而心满意足,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种叛卖行为的赤裸裸的、十足的丑恶,便开始以清醒的目光,而不是被怒火烧得模糊了的目光看待它,对它造成的后果感到那么悔恨,那么于心不安,以致他命人挖了那叛徒的双眼,割了他的舌头和身上见不得人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