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六章 论身体力行(第3/5页)

一个人的灵魂感到悲痛,却又无法表达,我想象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加难受和可怕;就像我说的那些被割了舌头送上刑场的人,默不作声,再配上一张严肃呆板的脸,这是最好的死亡写照。就像这些值得同情的囚犯,落入我们这个时代的恶毒的刽子手士兵手中,受尽各种各样残酷的苦刑,屈从某些骇人听闻的勒索欺诈,而且处在他们的地位与条件,无法对自己的思想和苦难有任何表达和流露。

诗人却创造了一些神,给那些慢慢死去的人说出心里的想法,

遵照神的旨意,我把这根神圣的头发带给普路托,我让你摆脱你的躯体[7]。

——维吉尔

有人冲着他们的耳朵大喊大叫,抢天呼地;他们被迫发出一些短促断续的声音和回答,作出好像招供的动作,这些都不说明他们还活着,至少不是完全活着。我们在真正入睡前口出呓语,对周围一切都觉得如在梦中,听到的声音也模糊不清,飘忽不定,犹如在灵魂的边缘徘徊;还有,对着人家跟我们说的最后几句话作出的回答,也是胡诌的多,有意义的少。

现在我固然有了经验,但是毫不怀疑在那时所作的判断并不正确。首先,昏倒时我用指甲撕裂我的紧身衣(盔甲已经散乱),印象中也感觉不到疼痛,因为身体有许多动作不是受大脑指使的。

半死不活时,手指痉挛抽动,抓住了那把剑[8]。

——维吉尔

往下跌的人在跌倒以前首先伸出手臂,这完全来自本能的冲动,说明四肢配合一致行动,有时它们的挥动不属于理性的控制。

有人报告说,战车上的大刀砍断四肢,肢体落在地上还像在动,伤害来得那么快,人的灵魂与身体还来不及感觉痛苦[9]。

——柳克里希厄斯

我的胃里充满了淤血,双手不受理智的使唤在胃部抚摩,仿佛在挠痒。有不少动物,甚至有些人,在死亡以后,还可看到他们的肌肉伸缩抽动。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经验,躯体上有的部分经常不由自主地晃动,竖起,落下。这些动作只形之于表面,不能说是我们的动作;要使动作成为我们的动作,人必须整个投入,我们睡眠时手脚感到的痛不是我们的痛。

我跌下马背的警报早已先我而行,我往家里去时,家里人过来迎接我,遇上这类事总是大呼小叫的。他们说,我不但对人家的问话回答了几句,看到妻子在那条高低不平的小路上跌跌跄跄,还想到给她准备一匹马。好像头脑清醒的人才会有这样的考虑,然而我却谈不上清醒。其实这是无意识的。飘忽的想法,全是耳目的感觉引起的,这不是从我的心中来的。我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也不能对别人的要求斟酌思考。这是感觉产生的轻微反应,像——些习惯动作;灵魂的作用非常微小,犹如在梦中,感觉只留下淡淡的、水一样的痕迹。

可是,我的心情实际上十分平静。我既不为别人也不为自己难过;这是一种疲惫,一种极度的衰弱,然而没有一点痛苦。我看见自己的家但认不出来。人家扶我躺下时,我感到这次休息无比甜蜜,因为我被这些可怜的人折腾得够呛,他们千辛万苦用双臂抬了我走了很久,道路崎岖不平,中途累得换了两三次手。

他们递给我许多药,我一样都不要,认定自己头部受了致命伤。说实在的这样死去是很幸福的;因为理智的损伤使我对什么都不作判断,而体质的衰弱使我对什么都无法感觉。我由着自己悠悠漂流,那么轻飘恬然,不觉得还有其他什么动作比这个动作更加轻柔。当我在两三小时后又活了过来,恢复了力气,

终于我的感觉又恢复了活力[10]。

——奥维德

我立刻感觉到坠马时挫伤折裂的四肢痛不堪言,接着两三个夜晚都是那么难受,我仿佛又死了一回,但是这回死得可不平静,现在还感到那时辗转难眠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