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行,必有传奇(第3/9页)

“打脚板”是表示占了贵方宝地,“手板”寓意不动手接钱。捆扎脚手板(木制,手板护手掌,手指露在外)对盲人来说显得麻烦。盲客都得仗着一个感觉捆扎。永昶没感觉了,就拼了命想师傅的声音(他不太记得老头儿说了啥,记得他不爱正经说话,只有跟师母,或给人说书时才好好说话)。捆好了,手拨三弦调,先校音。吱嘎一声,不对,再拧。吱嘎——吱嘎又两声。外人听着,差不多。说书人心里有个基调。调好了,开口唱,故事在词里走着,一会儿一个高坎儿,一会儿一个趔趄。人随调走,调随人停。那些故事里的“人”和听者越来越熟。盲客张嘴,它们就知道谁是谁了,关系不会乱。每个盲客来一处地方说一回书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上回书说到哪里,到了此处,这回书接到哪里——这就是盲客们的记忆,也是技艺。

马州的盲客真是越来越少,“永昶”这个没瞎时候用的名字没人提,也就被忘了。我们就叫他盲客吧。

董家门口有一棵大柳树,盲客爱在那里说“明地书”。董家在街心,不远就到了街口。天亮到麻黑,一圈闲人,听他一整天地说,一整天的弦响。每次,盲客来到马州这村子,都是竹竿往老董家门边的石上一斜。盲客觉得,周围的动静聚集得差不多了,再按规矩,一步一步……他为村子带来了生气——有个老头儿病了很久,一日将儿子、儿媳妇唤来床边交代后事,对他们说:“你娘死得早,我伶仃一辈子……那年河边遇上的美女子……我辜负了她……不多说啦……我的事要简简单单的,能多快多快……”老头儿说完,当夜就去世了。几位亲眷吊唁之后,听儿子的话,风风火火地下葬。出殡是在一个下午,飘细雨的下午,有点小风,棺材即将入土时,下棺的几个人一个踉跄,三三两两喊着“啊”跌在了一旁。不料,棺材裂开。众人一愣,这里面竟然——是空的!

盲客的师傅老盲客在虾子村说过一回这个老头儿。盲客把老段子又说一遍。乡野之地讲七侠、五义、三国、水浒倒不如这些离人们近。好多人觉得大侠住在马州外的地方。而这些马州盲客特有的事,出门就能遇上,好多人扯闲就会当真的事往下传,说那年石榴河边遇上一个美女子……他们又把盲客说过一回的这个老头儿又说一遍。有人爱听盲客说书,有人爱听他的弦子。说到“这里面竟然——是空的”,停住嘴,让弦子继续响。于是,你就能听到蹬蹬的声音——有人往木箱打赏他几个钱。他也不“看”你,四、五、六……没了声?有时,他还跟你拧眉头,弦子上的表示是,一下亮音一下低音,让你知道他跟你拧眉头了。

“来,喝水!”一个小媳妇给他递上水。

盲客问:“英棒还没下学?”

“是该下了。”

“那快点说——不久,儿子过河办事在一个镇边的桥头停歇。也巧一只船自桥下经过。船上站着一个老头儿,一个女子。老头儿与其父长相一样。”

“咕噜——”盲客咽下了一口水,周围人听得入迷。

“底下呢?”

“那儿子在岸边喊老头儿的名字,老头儿也向他摆手。人在桥上,船在水间,也只看着老头儿的船越来越远了……”

“底下呢?”

老头儿没死?逃出来了?到底是不是他爹?是,我看是,要不咋跟他摆手?不是吧?明明死了,你是说入棺了吧?他说着,说着。你没说。盲客拍打胸脯的尘土。还想问的,一看这阵势,也不再问。

盲客在等那个叫英棒的小孩。董英棒就是刚才给他送水的女人的孩儿,和他小时候说话、走路是一个声儿。每次,他都会等到英棒放学回村才舍得离开。突然,他喊了一句:“来啦!”送水女人簌地,从人堆里站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