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22页)

几天后,爷爷和父亲在仕光大爷嘹亮宏壮又带着点凄厉的哨声中扛着家什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了。

“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转眼,夏天到了,降媚山、使狗河、老槐树已是一片郁郁葱葱,爷爷在蝉噪中迎来了美丽的芒种。田野里马扎菜、车前子、各种各样的野草开得正旺盛。尤其是那狗尾巴草,在风中多情摇曳着引起无限遐想。金黄色的麦浪在风中带着香味翻滚着,层次分明,一浪追一浪,一浪盖一浪。要是往年的芒种,爷爷早带着喜悦,准备开镰了,今年是入社第一年,眼看着自己去年的播种今年就要进入合作社的口袋里了,虽然要根据工分来分麦子,但爷爷心里总说不上什么滋味。

太阳高高地挂在降媚山上,像吞吐火焰的巨神,拼命往山四周的田野上喷射金黄色的箭矢,空气里弥漫着干燥而呛人的气息。不能下地的老人拄着拐杖,搭着眼罩,眯缝着眼看那金色的大地。在阵阵的哨声中,社员们把麦子一捆一捆地用扁担挑到了生产队的场院里,一头骡子禁不住那麦香的引诱,挣开绳索跑出来肆意地撕咬着咀嚼着,气得三叔一扔那喂料瓢,一棍子打过去,抓起缰绳死命地拖回牲口棚。

爷爷那四分半地一上午时间很快变成了麦茬。爷爷不忍心割自己的麦子,和父亲去参加了另一组。趁午休的时候,爷爷来到了那原来属于自己的麦地。行走在麦茬地里,麦茬在脚下发出嚓嚓的轻微而细软的声音,空气里弥漫着麦茬新鲜、清香的气味。爷爷覆下身子,发现收割后仍然残存着一些倒地的未割的麦子,陡然精神起来,像饿了几天的人见到了吃的,像渴了几天遇到了喝的,他急促热切地用他那老茧粗糙的手撕扯着,有的撕不断干脆直接捋下麦穗来,有的连根拔起。更让他欣喜的是很多麦茬里夹带着熟透的沉甸甸的麦穗,躺在那里仰睡着等主人来捡起,而社员们又因为是集体干活懒得去理这些掉下的麦穗。

爷爷把麦穗夹在麦秸里面,顺手用麦秸打了个结,捆了捆提着向回走。刚到村口,碰见了仕光大爷。

“二叔啊,你这是从哪里拣的麦子?”仕光问爷爷。

“我到家西自己那地里看了看,发现落了些麦子,就拣回来了。”爷爷说。“二叔啊,这麦子你不能拿回家里,现在入社了,要求颗粒归仓,你得送到生产队里去。”仕光说。

“仕光,我这是在自己原来地里头拣的,又不是跑到别人地里去,怎么送到队里去?”仕光大爷虽不是爷爷的亲侄,但论起来也是最近的侄了,他禁不住有点火。

“二叔,不行!你得送到队里去!”仕光大爷想,正因为爷爷是自己家里人,自己身为生产队长,更应当带头做事。

“送就送!你送吧!”爷爷气呼呼地把拣来的麦子一扔,拔腿回了家。

“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仕光大爷忙着抢收,刚刚用碌柱打下来的麦子还没来得及晒就来了连阴雨,他赶紧布置每个社员在家里腾出炕来晾麦子。

阴雨连连,缠绵哀怨,婉约呜咽,雨水顺着梧桐,沿着屋檐,或滴答滴答,或密连成线,刷刷豪放而下。老槐树下的水沟里已满了雨水,残叶在水里飘零着,打着漩涡,流向西大湾,溢满后再经过马路涵洞淌进使狗河。人们的心情被雨浇得透湿透湿的,像泡在水里。社员们只好猫在家里干着自己的营生。妇女们大多无聊地重复着他们千百年不变的话题,男人们除了闷着抽烟就是玩一般的扑克游戏。合作社为他们提供了这样一种休闲的机会,要是没有合作社,即使这雨天,也照样忙得屁股乱转。邻居高强云和东头一家姓郑的姑娘谈起了自由恋爱,强云趁着雨天来到姑娘家帮着搓玉米,姑娘用一个改锥把玉米棒子捅成一道一道的像降媚山上下来的小路,强云则两手把玉米棒子压在一起,用力挤搓着玉米棒子,玉米粒便掉落下来。碍着娘在一边,两人也不好说话,只好凭玉米传情,让哗哗的声音传递着彼此的情感,让玉米棒子搓出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