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4/25页)

不远处,爷爷清晰地听见了癞蛤蟆的凄惨忧伤、蝈蝈的唧唧凄凉、狐狸的哀鸣惆怅。

“这是什么世道啊?”爷爷禁不住悲酸。

睁开眼睛闭上眼睛,爷爷脑子里都是那血肉模糊。

“你爷爷白白地让人家的杀人场面吓破胆了!”故事讲到这里,父亲深深地吸了口烟,叹气说。

第三天,父亲又来送饭的时候,发现人去囤空。

“去童歌谣送饭吧,已经转移了。”村里民兵告诉父亲。童歌谣是离我村大约20公里的一个村,那里全是山区,已是沂蒙山区范围,地势险要,利于排兵布阵和游击战,可守可退,这里也就是抗日战争城顶山战役的主要战场。转移是有目的的,农会和民兵在小祖官村搞了这么大的动作,安丘国民党说来就来,不过50多公里。

父亲又拔腿去童歌谣给爷爷、大娘送饭。

半月后,共产党华东局对“左”倾错误开始有所察觉,并着手纠正。11月发出《关于暂停土改及禁止乱杀的指示》,严告各地一律停止土改,禁止乱打、乱抓、乱杀。同年12月,中央也开始采取措施纠正“左”倾错误。此后,山东“左”倾错误逐渐得到纠正。

就这样,在这种宽大政策下,爷爷和大娘终于被释放回家。

爷爷和大娘虽被释放回家,但还没有完全解除自由。农会要求“七户联保”,即爷爷一家被其他七户国民党家属做保人不得逃跑,而爷爷和高密云、三麻子、高有德等六户共同保着鬼的好家属,如鬼的好他娘、他爷及子女逃跑了,就要追究爷爷七家的责任。

阴历十月初六早上,爷爷和父亲扛着扁担,刚要出门上山去打柴,两人被王成才喊住。

“二哥,别上山了。你们怎么保的高瑞云家,昨晚让他们跑了!走吧,到民兵部去。”爷爷和父亲只好放下扁担,跟着去了民兵部。

七家保人陆续被召集来,各说各的理由。王成才也没法追究具体责任,暂时放他们回家。

鬼的好母亲是连夜跑到县城的,见到了儿子,把村里国民党家属受到的种种虐待一一哭诉。

“瑞云啊,我们没法在村里呆了。”他母亲哭着说。

鬼的好娘也告诉了大爷爷爷和大娘的遭遇。

“我只不过在这里做会计文书活,没杀过人,没放过火,王成才你也太过分了吧!”大爷也无比气愤。想到爷爷、大娘因为自己受连累,大爷心里难过不已,眼泪无法控制。然事已至此,又能何为?

其实,在鬼的好娘来之前,已经有不少国民党家属来报告他们在村里受到的种种非人的折磨。

国民党驻安丘军部也正酝酿着一场大的军事行动。

阴历十月初八,天还一片漆黑,大地一片清冷,北方山东的冬天已经到了零下4度了。奶奶揭开破布挡风御寒的窗帘,看了看窗外,喊父亲起了个大早,把昨晚泡好的地瓜干、大豆上磨推,准备摊煎饼。没有灯,奶奶摸着黑让父亲把粮食盆子端到磨顶上,用勺子把冰碴子捣碎,往磨眼里填满,抱着磨棍,一步一挪地慢慢推动着磨,磨着艰难,磨着沉重,磨着辛酸,磨着无奈。随着轻微的磨盘与磨台摩擦的声音,不一会儿细细的粮食糊子便沿着磨缝淌出来。石磨在我们老家是最普通的面粉、煎饼糊子的加工工具。

“娘,你歇着,我自己推,呆会儿你还要摊煎饼。”父亲呵了呵手,用粗布条腰带把袄扎紧了。

“一块吧,不动弹动弹我也觉着冷。”奶奶一边推着一边用勺子往磨眼里添着粮食。

一盆粮食快推完了,奶奶拿另一个盆子准备收粮食糊子。

“嘭!”突然父亲听到庄后不远处一声沉闷的爆炸声。父亲再清楚不过了,那是国民党的长柄M24手榴弹。随着第一声手榴弹爆炸,村四周又连续传来爆炸声。继而就是爆豆似的枪声。有“中正式”的枪声,M1卡宾枪的声音,短枪的声音,“汤姆式”冲锋枪的声音。村北是一个土岭,响开了“哒哒哒哒”MG42重机枪声。降媚山上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嘎嘎”鸭子般清脆地叫着。整个村就像一锅烧好的粥,不断地添着柴火,粥“咕噜咕噜”地冒着气泡,热气腾腾,就像过年家家户户都放鞭炮,找不出哪儿不响枪,找不出枪声哪里稀哪里稠。枪声爆炸声震得爷爷茅屋灰尘四落,震得四周树林“哗哗”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