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25页)

“他妈的,你没听说过吗?土地大推平了,什么都要平分,连牛马也要平分。他妈的,四叔,你还不回家把你的牛杀了,不然也要给你平分了。听说,夏坡西南村把地主的老婆、闺女都分了,我们没那艳福。我们村老财主也没闺女,不然我们也要个地主闺女当老婆,尝尝新鲜。啧啧!”有些在台下议论着。

会议台子扎得很高,如唱茂腔戏那台子一般,上面是威严的农会头目和农会代表。四周民兵手持“中正式”“汉阳造”“马拐子”钢枪维持秩序,还有的端着长长的“三八大盖”。这种枪爷爷再熟悉不过了,一看到这枪,就想起给“皇军”摊煎饼挨枪托的情景。日本鬼子赶走了,爷爷没想到它又出现在这里。

爷爷蹲在一堆豆秸上,扯过一捆干的玉米秸给大娘坐着。大娘扯开衣襟对着玉米秸垛给姐姐喂奶。姐姐一路上哭个不停,这回反而安详了,瞪着黑亮的眼睛笑着。

爷爷没有听清楚台子上人在宣布什么,只听见好象是什么“罪大恶级,立即执行”。他清晰地听到了远处传来“叭”的“三八大盖”清脆的枪声,夹杂着其他沉闷的枪声。

人群嘈闹起来。附近草垛一边的一个40多岁的妇女领着一个10多岁的孩子被一个民兵提溜到了离爷爷不远的空地的一个土坑里。

孩子被围在四周的人群吓得直着嗓子“哇哇”地哭。爷爷看到那妇女跪在地上捣蒜般磕头,还用手示意着孩子,努力想把孩子推到坑上面,却被一个汉子一脚踢了下去,孩子嘴巴、鼻子冒着血。

爷爷个头高,站起来直起身走过去。大娘怕孩子再哭,奶水吃没有了,顺手从玉米秸堆里找了根还带着点青色的,用手一片片撕去外皮的青篾,一条一条地撕开外皮,“咔吧咔吧”地嚼着玉米秸瓤,嚼出那带着甜味的汁子再喂给姐姐解渴。

“作孽啊!我男人就是被她家那口子该杀的领着还乡团回来杀了。我家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们了?”

“他奶奶的,我家就那么三间草屋也在那次给点了。”

“王三这该杀的,要不是他领着还乡团回来,我那闺女咋被糟蹋了,到这还神经病拉乎的,天哪,作孽啊!我那可怜的闺女!”

……

“大娘大爷啊,是王三那混蛋惹的啊,不该我们娘俩啊!乡亲们啊,求求你们了,大恩大德,大慈大悲,饶了我们娘俩!”爷爷看到那妇女一边磕头一边不断地求情。

“砸死她!孩子也不留!不能留这小杂种!留了日后我们也没好日子过!”

“砸死他!砸!砸!你男人领着还乡团回来的时候你怎么那么神气?你那天那神气来?你那天那神气跑哪去了?”

“大娘大爷,饶了我,饶了孩子,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妇女嗷嗷地哭着。

爷爷看着,泪流满面。他真想下去把那妇女、孩子拉上来。但他清楚,他那样做,自己也完了,况且不知自己和大娘命运怎么样?

人群情绪控制不住了。大爷只看到大块的石头乱飞,夹带着土坷垃,那妇女本能地用胳膊挡着自己的头,挡着孩子的身子和头。孩子只是扯着嗓子哭,爷爷还听到了他喊“娘啊,爷啊”的声音。

一块带尖的石头从一个汉子手里飞出去,恰好砸在那妇女鼻子上,顿时血冒出来,流到嘴上。妇女用袖子擦了一把,她挡额头的手一挪开,额头上又挨了一大石头,眼睛挨了一石头,爷爷清楚地看到眼珠子流出来了。

“啊!”那妇女惨叫着,倒在地上。

孩子趴在了母亲身上摇晃着母亲哭。

“扑哧!”孩子头上也重重的一石头。孩子趴在母亲身上不动了。那块石头,爷爷看到那块石头黑黑的圆圆的,带着点窟窿眼。那块石头,爷爷清晰地看到带着血迹,带着毛发,滚到了一边,又被人下坑捡了起来,又划了一个抛物线长形弧,又准确地砸在孩子头上。那块石头,或者五色补过天,或者闪烁缀过夜。上帝认为它已材尽其用,让它降落到人间装点这五彩的世界。它历经摩擦降落下来,小心翼翼地或者怕砸着人间的生灵。它默默无闻躺在墙角一隅,默默无闻地享受着风雨清洗,但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在今天又成了这群人们最原始的武器在荼毒着和他们一样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