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奋争出壳(第4/7页)

那次之后,我时常在傍晚时分坐在教堂前听琴,或走来走去。有一次我发现门打开了,于是走进去在排椅上坐了半个小时,冷得发抖,但很高兴。管风琴手就着黯淡的光线坐在台上演奏。从他弹奏的音乐中,我只听得见他自己。仿佛他弹奏的一切都彼此相依,有一种秘密的关联。他的弹奏充满全心全意的虔诚之心,但他的虔诚并非信徒或牧师的虔诚,而是中世纪朝圣者和乞丐的虔诚,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献给了一种世间情感,而这种感情是超越一切个人剖白的。他不厌其烦地弹着巴赫之前的大师作品,还有古老的意大利曲目。所有的演奏都传达了同一个信息,传达了这位乐手心灵中的内容:渴望,对世界最热烈的接触,以狂野的方式与世界再度分离,对自我黑暗灵魂的热切聆听,对奉献的陶醉,对奇妙之物的深深好奇。

一次,那位管风琴手离开教堂后,我偷偷跟在他身后,发现他走进了市郊非常偏僻的一家小酒馆。我不禁跟了进去。第一次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他的面目。他坐在狭小酒馆角落的一方酒桌边,头上顶着黑色毡帽,面前放着一杯酒,他的脸正是我猜想的样子,相貌丑陋,有些粗野,带着一股寻觅、顽固、执拗和坚定的神色,但嘴部却长得温柔稚气。他的眼睛和额头长得很男性化,很强壮,而脸的下半部分却显得柔和天真,无拘无束,简直有些温柔,下巴有些犹豫不决,很稚气,与额头和目光自相矛盾。我很喜欢他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骄傲,充满敌意。

我默默走到他跟前,酒吧里没有其他人。他瞪了我一眼,仿佛想赶我走。我迎接他的目光,坚定地看着他,最后他终于没好气地吼道:“该死的,你死盯着我干什么?你要干吗?”

“我不想要什么,”我说,“但你已经教了我很多。”

他蹙起眉头。

“这样说来,你是音乐爱好者?我觉得,崇拜音乐让人恶心。”

我并没有被吓退。

“我经常去听你的演奏,在那个教堂里。”我说,“其实我并非想纠缠你,我只是觉得,我能在你身上找到一些东西,很特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但你完全可以不理会我!我只在教堂里听你的演奏。”

“我总是锁上门的。”

“最近一次你忘了锁门,我就坐到了里面。一般我站在外面,或坐在路边听。”

“是这样?那么下一次你可以进来,里面暖和些。你只要敲敲门就行,但要大声敲,而且不要在我弹奏的时候敲。现在,走吧——你想说什么?你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是高中生或是大学生。你是乐手吗?”

“不。我喜欢音乐,但只喜欢某种特定的音乐,就像你的演奏,在这种音乐中,人会觉得一个人在摇撼天堂或地狱。我想我很喜欢音乐,因为它离道德很远。所有其他的东西都是道德的,我在寻找与道德无关的东西。道德一贯只让我痛苦。我没法说明白——世上应该有一个亦正亦邪的神,你知道吗?我听说,以前曾有过一个。”

乐手将大毡帽往后推了推,撩了撩额头上的深色头发。同时,他疑惑地望着我,隔着桌子向我贴近来。

他紧张地小声问:“你说的这个神叫什么?”

“可惜我对这个神了解不多,只知道名字,叫阿布拉克萨斯。”

乐手狐疑地环视了周围一圈,仿佛有人会偷听我们的谈话。然后他靠近我,低语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高中生。”

“你从哪里听说的阿布拉克萨斯?”

“很偶然地听说。”

他一拍桌子,酒杯里的酒溢了出来。

“偶然!年轻人,少放——瞎说!一个人不可能偶然间听说阿布拉克萨斯,你给我记着。关于这个神,我能教给你一些知识。我对此有些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