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奋争出壳(第2/7页)

那段时间,我兴冲冲地四处搜索关于阿布拉克萨斯的资料,却无甚收获。我翻遍了整个图书馆,却没有任何关于阿布拉克萨斯的书。我生性从未如此要执意地寻找什么,更何况找到的真相只会徒增我的负担。

痴恋一段日子之后,贝雅特里斯的影子渐渐沉淀了下去,或许,她的影子已慢慢离开了我,渐渐向地平线靠近,变得更加虚幻,遥远,苍白。她不再能满足我的心灵了。

我像梦游者,在自己心中编织了一个自己的空间,而现在,一种新的修养开始在那里萌发。我的心中绽放着对生命的渴望,或许,我曾一度将自己对爱和性的渴望转换成对贝雅特里斯的爱慕之意,而现在,这种渴望呼唤着新的景象和目标。我依然无法满足这些渴望,而且我比从前更难欺骗自己的渴望,也不会期待从伙伴们追求的那些女孩身上获得什么。我又开始不断做梦,白日梦比夜梦更多。各种幻想、意象和愿望从我心中冉冉升起,将我拽离了外面的世界,我与这些幻梦或阴影的交流如此真实而活跃,竟胜过了真实世界。

其间,有一个梦或幻想反复出现,渐渐变得对我意味深长。那是我一生最重要、最难忘的梦境:我回到了父亲的家中——屋门上的鸟形徽章在蓝色底座上闪着金光——母亲在家中迎接我,当我走进门,正要拥抱她时,她的样子竟变了,变成了我从未见过的一个人,高大威严,就像马克斯·德米安和我画中的那人一样,但却是另外一个人,虽然外表威严,却具有十足的女性气质。

这个人将我拉到她身旁,开始和我进行缠绵而可怕的交合。快乐和恐惧纠缠在一起,这场交合既是神圣仪式,又似乎是渎神的行为。这个拥抱我的形象中被注入了许多对母亲和我的朋友德米安的回忆。和她的交合完全是大逆不道,却依然让我感到极大的快乐。我常常幸福无比地从这个梦中醒来,仿佛犯下了可怕的罪行,心中大为恐惧内疚。

虽然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渐渐地,通过我寻找的那个神,我内心的印象开始和外界对我的暗示建起了联系。后来,这种联系变得更紧密热切,我渐渐觉得,正是在这种充满暗示的梦境中,我才呼唤着阿布拉克萨斯的名字。快乐和恐惧、男性和女性同体相生,最神圣的和最恐怖的交织纠缠,深重的罪恶在最温柔的纯洁中战栗——这便是我的爱之梦,这便是阿布拉克萨斯。爱不再是我起初理解的黑暗兽欲,也不再是对虔诚灵性的崇拜,就像我对贝雅特里斯像的敬爱一样。爱同是两者,而且超乎其外,爱是天使和撒旦,是男性和女性、人和兽、最高尚和最邪恶之物的融合。我必定要去体验这样的爱,我的命运便是去品尝其滋味。我对它既渴望又害怕,然而它却永远存在,永远凌驾于我之上。

第二年春,我就得离开学校,上大学,但我还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学什么专业。我的嘴唇上已长出了一小茬胡须,我已是发育成熟的男人,却完全不知所措,没有目标。我惟一坚信的是自己内心的声音,我的梦境。我认为自己有必要跟随梦的引导。然而这样做很难,每日我都在和自己作对。我常常想,自己大概是疯了,难道我确实跟其他人不同?可是,其他人做的事,我都能做到,只需一点勤奋,我也能读柏拉图,解决三角几何问题,理解化学方程式。惟独有一点我做不到:放弃我心中深藏的目标,转而去规划自己的人生。就像其他人那样,他们清楚知道自己要成为教授、法官、医生或艺术家,也知道自己的路要走多久,会有哪些好处,我却做不到。或许某一天我也会这么做,但我当时又怎么能知道呢?或许我还得寻觅再寻觅,一年又一年,最后一事无成,毫无建树。或许我也能有所建树,但抵达的却是邪恶可怕的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