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水星很忙(第4/5页)

“恋爱是一种视差。”我在专栏里找到了这句让他“后悔ING”的金句。要命,这是从哪里抄来的?难道我写这句的时候真的想到他是水瓶座,于是下笔别有意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妄图促成两条平行轨道的相交,自觉充当他们之间的灵媒?

反正从此以后,不管我在专栏里写什么,故意还是无意,自觉还是被迫,总之每个字都成了密码。发现你的文字突然莫名其妙地介入两个人的命运,是一件有时候想起来很酷,有时候又觉得十分恐怖的事。楼巍每周准时发来读后感和她的最新动向,我从不回信。哪怕用最乐观的态度分析他的信,我也看不出他跟冯雨之间的关系有任何柳暗花明的迹象。每次他报告一条好消息,后面总是跟着一个“但是”。

“今天总算见到她笑了,但是她笑完就问我:你怎么没有自己的事做呢?怎么一叫你就有空?她不知道,我昨天写源代码熬了一晚上。”

“不知道怎么感谢你。你对白羊说,这是擦亮眼睛、发现身边隐藏的温暖的一周。也许是有点作用,她今天非常耐心,还打听我的毕业动向,但是,最后,她的手机里来了一条短信。她说是那个人。她说,他好像有点后悔。”

“我得说,她纠结的样子倒也蛮好看的……这时候我就有点羡慕你们文科生啦。你们不缺形容词。我只能看着她,说不出话,也没法告诉你她有多么好看。我第一次觉得,就保持这个距离,很可能比再靠近一点要更好,更合适我。我们理科生的逻辑是:分子与分子之间,如果相隔距离太小,斥力就会大于引力。”

“盖娅姐姐,你不必再帮我了,不必再劝她。‘沉溺于寻找失去的时间,常常意味着把现在扔给未来去缅怀。’真是个好句子,可对她,也只是个句子而已。如果她习惯关在死循环里,那我就算改掉了那个BUG,又能怎样呢?搞不好就把硬盘烧坏了吧……”

一阵近乎忧伤的愠怒从指间滑过,我就像是用湿漉漉的手碰到了漏电的金属罩一般,本能地抽搐了一下。为了掩饰战栗,我就势从椅子上弹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初冬,今年第三个水逆周期的最后一天,已经快被我写成鸡肋的专栏还在电脑上等我。

我返身回到电脑跟前,敲下一段既突兀又做作、我再也不愿意看第二遍的文字:

“安然度过之后,我们总能发现,其实人生的‘逆’与‘顺’本来就没有多少不同。但是卑微如我们,仍然值得庆幸每一次度过,并且奖赏自己一句叶赛宁的诗:‘星星/天上的星星/遥远的星群/你们温存地抚慰着人们的心灵……’”

再听到这句诗,居然是从冯雨嘴里念出来的。她的腿果然很长,雪纺连身裤的剪裁骄傲地突出高高的腰线,让我没法不想起楼巍说过的那条能把校运会田径场燃烧起来的玫红色运动短裤。见到她我并不意外,因为我已经有半年没收到楼巍的任何消息了。

“我找不到他。他的同学说他去美国念学位了,没留下任何联系方式。我当然听他提起过考GRE,可我不知道他悄悄地把手续全办好了。我真的不知道……”

就像拔走一颗恒牙,空着,便总会有碎屑掉进去。舌头费力地舔舔,才意识到先前这个位置是有一颗牙的,而且这牙是有用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我想。一个大活人不管在美国哪个角落上学,上网搜搜人家校内网的名录也能找到吧?你到底是找不到还是不想找呢?男人和女人,非得隔山隔水隔一个不相干的人,才能把想说的话说出来?

一阵倦意袭来,我很想掉头就走,再强韧的神经也要被他们这样绕着地球顺时针一圈再逆时针一圈的追逐游戏磨断了。可冯雨就站在我面前,用执拗的目光和语气压迫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