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水星很忙(第2/5页)

皱巴巴的A4纸摊在我面前,这是我在去年夏天写的那一期星运专栏。他把网页打印下来,有几行字被荧光笔做了夸张的记号:“对精神与肢体都富于动作性的白羊座女生而言,在本次水逆期间务必谨记的谚语是‘好奇心杀死猫’,凡事应该进两步退三步。一扇紧闭的门也许是通往未知的黑洞,避让是聪明的选择。在本星座的名人谱中,邓肯、杜拉斯、三毛那样的才情你未必有,但诱惑与危险交织的十字路口倒也同样横在你面前。”

把星座专栏写得这么云山雾罩、吞吞吐吐,再煞有介事地夹带几个人名,这纯粹是我的个人爱好。为了唬人我以前还恶补过一通岛田庄司,抄过几句《占星术杀人魔法》。至于我写着写着是怎么被粉丝们看出“哥特味”和“文化含量”,并且成为“盖娅星系”的招牌风格,我也说不清。我看着这些奇怪的字眼,徒劳地回忆它们到底出自何种原料,如何在我大脑的搅拌机里完成加工,最后如何输出。反正楼巍一口咬定,从去年夏天之后,这几句话就被冯雨翻来覆去地念叨个没完。

“我应该听盖娅的话,不去推开那扇门的。她那个专栏我每期都看,你不知道有多准。我按着她的说法整整做了一年,每一步都对,每一步。就是这一次没有。可是,你说说看,我怎么偏偏会在水星逆行的时候,听不进这么重要的警告呢?我怎么就没想到,那扇门真的就是一扇门呢?”他把冯雨的那套说辞学给我听,音调没有什么起伏,像是机器人在念一首蹩脚诗。

“推开那扇门,她看见了什么?”我冷静地问。

“看见她男朋友,还有,另一个女人。”

他还在继续说,在各种背景材料和人物关系的藤蔓间挣扎,越说越乱。我没兴趣细听。所有转不过弯来的男男女女,都觉得自己的故事是一箱宝石,每一块都有独特的形状和光泽。他们自己反复摩挲、其乐无穷,旁人冷眼看去,却只是一堆大同小异的碎玻璃罢了。一个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女孩以为倒拨时钟就能掩耳盗铃,一个根本没搞清状况的男孩想乘虚而入,仅此而已。

“我不懂,”我打断他,“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我觉得我的语气像极了公司总机接线员,足够客气,足够冷漠。

“你看,”他费力地咽了一下口水,“如果把她现在的日常生活画个流程图,那就是一个死循环啊。就好比,她好好地走在路上也会绊一跤,一跤跌回过去,跌进那扇门。”他一边说一边举起手在空中画椭圆。

“我实在搞不懂你们文科生……我想跟她好好谈谈,还背了几首诗学了几首歌,可她总是听我开一个头就打断我。她好像根本就不想离开那个倒霉的话题,而且还从里头找到了某种乐趣。她说,如果那天没有突发奇想,去给他什么惊喜,她现在没准正跟他一起坐在去伊斯坦布尔的飞机上——他们早就说好要去那里旅游的。她甚至不觉得那个女人有什么要紧,说她不过是一只偶尔飞过的苍蝇。被苍蝇叮过一下的菜味道并没有什么两样,前提是你没看到那只苍蝇。谁让你看到了呢?”

“麻烦你说重点。”

“重点是:她就是一台中了毒的电脑,不停地在同一个地方死机。”

“所以你觉得我能钻进她的脑子,改掉她的BUG?”我倒吸一口凉气,“让我猜猜,你读的是计算机系?”

“难怪她那么相信你,”他羞涩地笑起来,“你确实很准。”

“异想天开。”我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

“你管的不就是‘异想天开’的事情吗?”他从包里拿出iPad,打开一个叫“星象仪”的应用程序,在布满角度和计数的星象图上指指点点。“我想教她用这个,她不感兴趣。我说所有的星座都在上面——我中学里还是天文兴趣小组的呢。可她说,她的星座和我的星座不是一回事,科学解决不了她的问题。见鬼,在你们所谓的水逆周期里,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个占星师提出过多少种说法,可她只相信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