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水星很忙(第3/5页)

所以这根本就是一个“她愿意相信什么”的问题,而不是“谁更可信”的问题。可是,现在他对自己乱成一团的逻辑已经深信不疑,我只好由着他沿着原来的思路说下去。“我是说,你能不能在接下去的专栏里,给白羊座一点更正面,呃,更清晰的,更有用的……”

他找不到一个恰当的宾语,我干脆接过去:“你不就是希望在她的程序里抹掉那个男人,然后自己取而代之吗?”

他一连说了三个“不是”,眼神里似乎冒出一星怒火,又很快黯淡下去。“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就是想让你暗示她对自己好一点。你明白吗?比方说,不要在PM2.5飙到三百八的时候去跑什么十公里,连口罩都不戴。我知道她是故意的。我看不下去。”

我也听不下去了。我仿佛看到抒情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要在我脚下积起厚厚一层。自从跟前任分手以后,我还从来没有允许自己花这么长时间沉溺在这种没用的事情上。我站起身,微笑,开口。

“我约了人。网站上有我的公共邮箱,再聊吧。抱歉,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我想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其实我从来没有读过阿西莫夫,我只是从别人的文章里,知道了他在科幻小说里创造的“盖娅星系”。当初我随手把这个高贵冷艳的名字拿来包装专栏和笔名的时候,绝对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有人真的以为我就像“盖娅星系生物”那样,能发射超强脑电波,隔空改变别人的思维。楼巍说“更正面更清晰更有用”的时候,眼前浮现的,大概就是类似于电波发射那样的画面吧。这也难怪,如果不抓住一点具体的东西——一列脑电波,一个程序BUG,一张星象图,像楼巍这样的理科生大概根本没法想象这个世界,也没法向自己解释清楚,冯雨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可我当然没有超能力。我连星座是什么都说不清楚。我只知道,它不是科学,也不是伪科学。当我写下“水星逆行是由于水星运行轨道与地球自转带来的黄道角度差而带来的视觉上的轨迹改变”时,我只是在抄书。我根本不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写这类专栏不需要夜观天象、日查命盘,它的要诀是遣词造句似是而非,一挥手就圈住一块暧昧地带。总有个把字眼隔着纱笼雾罩,触到你的心境,于是五脏六腑都开始长草。你说它准,只是因为它帮你把潜在的愿望和忧虑说出来而已。

但是现在麻烦来了。我并没有答应楼巍,但每个礼拜一打开电脑写专栏,他就以某种形式横在我和键盘中间。让我烦恼的是,我竟然无法假装这件跟我毫无关系的事情不存在。我得不到偷窥的快感,却必须承担偷窥的责任。我无法否认,一写到白羊座,我耽搁的时间就是以往的好几倍——任何字眼,只要敲到屏幕上,都会显得那么“负面、暧昧而无用”,好像随时可能被一个濒临崩溃的女人找到彻底崩溃的借口。当我写下“如果说奔跑是一种信仰,那么懂得在本周停下脚步静心冥思,就是这种信仰的升华”时,简直矫情得快要吐了。他妈的,到底谁是盖娅?究竟谁控制了谁的思想?

果然,这段话刚上线,我的公共邮箱就在第二天收到了楼巍的信。理科男用最无聊的文字报了一通流水账。“谢谢你,她今晚非但没有去跑步,而且第一次跟我去看了场电影。《绣春刀》。她问我张震帅不帅,我说一般般,何况他还办砸那么多事情,死了那么多人。她瞪我一眼,大声说:可他是为了刘诗诗啊。我说,问题是,刘诗诗就是这么被他折腾死的。然后大家都不说话了。我回到家,又把你昨天的专栏看了一遍。我突然明白了,你对水瓶座说的那句话。我要是早看到这句,就不会那样回答她了。后悔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