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我就搬出了寄宿处。回去捆行李的时候,房东太太过来说:

“您有什么不顺心的吗?如果我们哪里得罪了,您尽管说,我们改过就是。”

嗬,这叫怎么一回事儿?世上怎么尽是些莫名其妙的家伙呢?简直不明白你们到底是要赶我走,还是要留我住下去。跟这种人理论也太丢我“江户哥儿”的分儿了。我没跟他们多啰嗦,叫来一辆车,把行李摆上,拍拍屁股走人。

走是走了,可到底要走到哪儿去,我还没个准地方。拉车的问我:

“您这是要上哪儿呀?”

“少废话,跟着我走就行,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说完,我便迈开了大步。

上哪儿去呢?图省事的话就回去山城屋,可那里也不是个久留之地,迟早是要搬的,到时候还得多费一番手脚。就这么走着说不定也能看到招租、房屋出租的招牌。倘若真是这样,那就是上合天意的居所了。于是我在安静而适合居住的地方兜起了圈子,最后竟走到锻冶屋町。这一带都是士族[1]的宅邸,不会有人招租,我就想到要去更加热闹的地方。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好主意:我所敬爱的老秧瓜君就住在这个町内,他是本地人,又住在老祖宗传下来的老房子里,对于这附近的情况肯定一清二楚。只要去跟他打听一下,或许就能给我介绍个好地方来寄宿吧。好在我曾去拜访过他一回,还记得他家的大致方位,找起来并不麻烦。

就是这家吧?大致认定后,我叫了叫门:

“有人吗?劳驾,有人吗?”

屋里走出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婆婆,手里端着一盏老式的纸灯。

虽说我并不讨厌年轻女性,可不知为什么,看到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总会觉得特别亲切。或许是由于我喜欢阿清婆,不知不觉间也将这份喜欢投射到普天下所有老婆婆身上的缘故吧。

这位大概就是老秧瓜君的母亲吧。只见她留一头短发[2],是个看起来有品味的妇人,相貌也跟老秧瓜君很像。

“请进屋吧。”她说道。

我说没什么大事,就不进去了,又拜托她将这家的主人老秧瓜君叫到了门口,跟他说其实是这么一回事儿,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可介绍。

老秧瓜君回答:

“原来是这样啊,真是难为您了。”

想了一会儿他又说:

“后街住着一对姓萩野的老夫妇,曾对我说起过他们有一个房间总是空着,十分浪费,如果有靠得住的人,想租赁出去,叫我留个心眼。不过我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租出去。不妨先去看看吧。”

说完,他热心地拉起我就走。

当天夜里,我就成了萩野家的房客。

奇怪的是,我刚从依尬银家里搬出来,马屁精第二天就搬了进去,若无其事地占据了我原先住过的那个房间。竟然会有这种事?简直叫人目瞪口呆。如此看来,或许这世上人人都是骗子,你骗我,我骗你,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大骗局吧。真是叫人绝望啊。

既然就是这么个世道,我也不能服输啊,得同流合污,是不是?不然的话,这日子怎么过呢?也就是说,如果不跟小偷、扒手、骗子分成拆账就吃不上一日三餐的话,那么,如何才能活着这件事儿,还真得好好盘算盘算了。我身强力壮,活蹦乱跳,要是不明不白偷偷就上了吊,则不仅对不起祖宗,名声也不好听呀。如此想来,与其上什么物理学校,学什么屁用都没有的数学,当初还不如用那六百块大洋作为本钱去开一家牛奶店呢。那样一来,至少能跟阿清婆在一起,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各一方互相惦念着了。以前跟她在一起时倒也没觉得什么,如今来到这乡下的鬼地方一看,才体会到阿清婆是天大的好人。脾性如此好的女性,恐怕走遍全日本也找不到了。我动身那会儿,阿清婆得了点感冒,眼下不知道好转没有。收到了我前一阵子寄出的信,她一定很高兴吧。嗯,说起来,她的回信也该到了吧——这两三天,我就是琢磨着这些事儿度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