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4/6页)

在我妈死后第六年的正月里,我爸也得脑溢血死掉了。同年四月,我从某私立中学毕业。六月,我哥从商业学校毕业,在一个名字忘记了的会社的九州支店得了个差使,要去那儿上班。我呢,还得留在东京继续上学。我哥提出,要将家当统统变卖了去九州就职。我回答说:“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我也没打算靠着他过日子。就算他愿意管我,也难免还要干架,到时候肯定还是会提出分道扬镳的。而要接受他那种不尴不尬的监护,就得向他低头,我才不干呢。我早想好了,大不了去送牛奶,怎么也不会饿死的。我哥找了个收旧家具的,将祖祖辈辈留下来的旧家具统统贱卖掉。房子则通过中间人的斡旋,卖给了一个大财主,大概卖了不少钱吧,不过具体情况我一概不知。

一个月之前,我开始寄宿在神田小川町的别人家里了,等今后的去向有了眉目之后再做打算吧。阿清婆看到自己居住了十多年的房子就这样给了别人,痛惜得不行,可又不是她的财产,她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您要是再大几岁,就能继承下来了。”——她一个劲儿地跟我唠叨。要是大几岁就能继承的话,那现在也应该能继承了嘛。她不懂,以为只要到了年纪就能得到我哥的家产[7]。

于是我哥跟我分道扬镳了,难办的倒是阿清婆该何去何从。就我哥的身份来说,自然是不能带个用人去赴任的,再说阿清婆也压根儿没有跟在我哥屁股后头南下九州的意愿。而我呢,其实也是泥菩萨过河,因为那会儿正寄宿在一个只有四叠半[8]大小的廉价房里,随时都可能搬走。没奈何,只得问一下她自己了。

“你有没有打算去别的人家做帮佣呢?”我说。

不料她早就拿定了主意,立刻回答道:

“没说的,在你有了自己的府邸,娶了娘子以前,我先去外甥那儿落落脚。”

她的这个外甥在法院里做书记官,日子过得挺不错,在此之前已经来动员过她两三次了,说是“马上就搬来一起住也没问题”,可阿清婆没答应,“在这儿尽管是做用人,毕竟早已住惯”。然而如今的情况不同了,也许她觉得与其换个地方做用人,处处看人家的脸色,不如住到外甥家去呢。即便是这样,她仍对我说:“少爷您要早点盖起自己的府邸来,早点娶一房娘子回来呀。我要回来伺候您的。”看来比起亲外甥,她更心疼我。

动身去九州之前,我哥到我的寄宿处来了,给了我六百块大洋,说是用作做生意的本钱也好,用来交学费也罢,随我的便。不过,今后我们哥俩就两清了。这倒颇出乎我的意料。就我这位哥哥来说,这一手做得够漂亮。我原想,不拿他这六百块钱也不见得过不下去,但他这种一反常态的豪爽十分合我的心意,于是说了声“谢谢”便收下了。随后,我哥又拿出五十块钱,说:

“你顺带着将这点钱给阿清吧。”

我自然毫无异议,立刻就收下了。

两天后,我跟他在新桥火车站挥手作别,之后再也没见过他。

我横躺着,琢磨开了这六百块大洋的用法。做生意吧,也挺麻烦的,估计我是折腾不起来了。再说仅凭这区区六百块钱,又做得成什么像样的生意呢?即便成了,就我现在这样,还是不能跟人吹嘘自己受过良好教育,所以是划不来的。生意不生意的,算了吧,不如用作学费好好念点书。将这六百块一分为三,每年两百块,足够上三年学。三年内用一用功,一定能学成个什么。紧接着我就开始琢磨该上哪所学校了。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一门功课,尤其是什么外语啦、文学啦,一听就头痛。要是拿新体诗[9]来给我读,估计二十行中连一行也看不懂。于是我想,既然什么都不喜欢,那就学什么都一样了。有一天,我刚好路过物理学校[10]的校门口,见他们贴出了招生广告。我心想,不是什么都得讲缘分吗?遇见了就是缘分。我拿起一份章程,立刻办了入学手续。如今回想起来,这实在是失策,只怪我那亲娘老子给的一点就着的炮筒子脾气惹的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