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

一年里,只有在除夕这天艾迪太太才会真正放松。她觉得圣诞当天问题不大,不过她会足够虔诚地准备火鸡和碎肉馅饼,而且对孩子们的礼物很感兴趣。圣诞次日的节礼日让她比平日更加紧闭双唇,因为那天密涅瓦夫人习惯吃一餐“六月晚餐”,好暂时远离圣诞食物:这个习惯在艾迪太太看来不太自然,甚至有些渎神。当她端上清汤、蛋黄酱鱼、夏日布丁(由罐装加仑子和覆盆子做成)时,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这样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不过迄今为止,就连被鱼刺卡住这样的事都还没在谁身上发生过。

不过除夕那天,艾迪太太总会邀请全家进厨房,吃上一顿苏格兰式的除夕下午茶。茶点包括:司康饼、燕麦硬饼、黄油甜酥饼干、花楸浆果果冻、她哥哥送来的苏格兰海绵蛋糕、她姐姐送来的苏格兰水果面包;除此之外,整顿下午茶期间,她还会不间断提供烤饼。她允许孩子们轮流把满勺的面糊倒在热锅上,看着嘶嘶作响的黄色小水潭漂亮地从边缘开始颜色变深。她甚至还会让格莱迪斯做上几个,只要她肯放弃她那撒克逊人的可悲习惯,不管那些叫“烙饼”。

下午茶之后的活动更棒——算命。克莱姆和维恩把桌子推回原位,大家围着厨房的炉火,艾迪太太拿出一口大铁锅,七碗冷水,满满一盒铅块,这些都是她在过去十二个月里从不同人那儿收集来的,比如水管工和修屋顶的工人。(每年这个时候,维恩总会记得锁好装渔具的柜子:他担心艾迪太太会看上秤砣。)

铅块还在锅里融化时,艾迪太太允许孩子们盯着看。但是,当所有暗灰色小块化成一滩银色液体后,艾迪太太就让大家都退回到安全距离之外。接着她在灶台上把七碗水一字排开,拿出一副皮质防护手套,从炉子上拿起锅子,往每个碗里倒入一大团铅。铅进入水里发出的声响非常奇特,也非常吓人——那声音介于手枪扳机的扣动声和天鹅生气的嘶鸣声。托比总会捂住耳朵,紧紧贴在克莱姆身边;新加入这个仪式的格莱迪斯“噢”的尖叫一声,躲回了后厨房。

“快出来,”艾迪太太轻蔑地说道。“那伤不到你。逃避你的铅块,就是逃避你的运气。”

屈服于节奏和韵律的力量,格莱迪斯走了回来。这可真了不起,密涅瓦夫人心想,几乎每个人苏格兰人,在任何场合下,都能编出一句像古老谚语一样真实可信的话。

现在,艾迪太太跪在灶台上,摘掉手套,从水中捞出亮银色的“命运”,开始解读它们。铅已经凝固成各种奇形怪状:有的像一堆小雕塑,有的像蕨类植物的叶片,有的像复杂精细的机器,有的像张开的翅膀,还有的像扭曲多节的橄榄树。在外行眼里,它们可以意味任何事情,或者什么都不是;但是艾迪太太——在她的观众的帮忙下,事实确实如此——能成功给每一块铅解读出详细恰当的含义。

“现在听我说!”她会说,她朝着朱迪但其实指的是克莱姆,因为那样更方便。“看看这些你爸爸马上要造的漂亮房子。其中还有座那么高的塔——是啊,他接下来肯定要造教堂,绝对是的。”然后,她对维恩说:“你看,这是你,手里拿着钓鱼竿,另一头是条超级大鱼,还有几条在你脚边。噢,新的一年肯定是钓鱼的丰收年,绝对不会错。”接着对着托比:“这块铅上有两个小轮子,非常清楚吧。那肯定是你一直想要的生日礼物,一辆自行车,我的小宝贝……你这里面是什么,南妮?天哪!肯定是块结婚蛋糕!”

“没这回事儿,”南妮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只是个很大很漂亮的新针线包,就是针线包。这是我一直想要的,里面装满了够他们所有人穿的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