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常态

“——还要份威尔士干酪[19],”密涅瓦夫人说。“维恩今天晚上会住在这儿,他喜欢吃这个菜。怎么了,艾迪太太,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夫人,”艾迪太太说。她怎么也找不到手帕,只能用围裙抹干眼睛。“只是,一切能恢复常态真是太好了。”她薄薄的嘴唇重新露出一丝笑意,然后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走出了房间。自从危机开始以后,这是她第一次流露自己的情绪。

恢复常态。不,密涅瓦夫人站在窗边,看着窗外的广场心想,他们还没完全恢复常态,永远都不会。他们所有人,也许除了托比。在他那个年纪,相较人际关系,形状、色彩、质地更为重要(对有些人而言可能一辈子都是如此)。所以,他的宝藏安然无恙:永远都会有温热的青苔、粉色的贝壳和光滑的栗子。但对于其他人——甚至包括朱迪(尽管受影响程度较小)——一切永远都不会与过去一模一样。或有收获或有损失,但不可能保持不变。损失的是生活中的层层保障,是物质的永恒感,亦是种下球茎时坚信来日定能见到黄色水仙绽放的信念。不过他们亦有收获,最明显的便是视觉更加敏锐。从斯塔灵思驱车回来的路上,无意间从窗外瞥到的景色让她想起了德拉·梅尔[20]的诗《告别》:

愿锈铁收获树篱

交织游人的喜悦

快乐的孩童摘下

曾属于我的花朵

当事态变得非常严重时——克莱姆和他的防空部队一同离开,维恩被送到了奎恩,孩子们的学校疏散到了西部乡下,女佣们去打点斯塔灵思以便那里能收留难民,她自己住在姐姐的公寓里,还报名去当了救护车司机——每当为这些安排所带来的烦琐事务忙碌时,同一首诗的下两句便日夜在她耳边回响:

最后看一眼那迷人的万物

每一小时……

因为纵使他们无人伤亡,纵使他们的屋子最终躲过高爆炸弹的袭击(那些炸弹的目标是附近的发电厂),尽管这些假设早已因为突发状况和紧急事件而一再令人担忧,他们已能用新的目光看待彼此,看待他们的宝贵财产。小东西可以直接寄到乡下——一两张画,约翰·邓恩[21]诗集的第二版,火烧玉做成的小羚羊;其他东西,比如家具之类的,或多或少都可以替换:但是,旧的楼梯镶板,餐厅窗户上某块歪了的玻璃(因为这块玻璃那一带的栏杆都显得有些弯曲),或是儿童房门柱上每年用来给孩子们测量身高的刻痕,这些既不能寄走,也不能替换;可在那么多物质财产中,正是这些事物,突然间变得最弥足珍贵。

他们的另一项收获就是学会欣赏无趣的价值。一般来说,人们更希望刺激的事情发生,觉得生活中高潮与高潮间的平稳间隔是浪费时间。不过,最近发生了太多刺激的事情。过去这些日子如同七年一般漫长;无论如何,密涅瓦夫人觉得自己像是被拧干后再由轧干机轧过。她打心底里觉得身心俱疲,更别提筋骨和耳膜了;和一个无聊的姑妈在乡下牧师家度过一个冗长湿热的下午,似乎是她眼下最想做的事情。绵延不绝却不见山谷的山峦,充其量只是一片广阔高原,就像西班牙中部地区:而且和高原一样令人神经疲乏。

第三项,也是最重要的收获,便是生命的意义突然清晰起来。在某个最黑暗的夜里,有几个朋友顺道拜访他们,一起听新闻,交流彼此的计划。那些朋友中有老生化学家白治库姆,还有个叫弗林特的年轻人,他写诗,散文也写得不错。当密涅瓦夫人察觉到气氛忧郁而关上电视时,他们坐在那里,大家都因为震惊而一言不发。接着约翰尼·弗林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