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车前往苏格兰

虽然十五年来每年夏天他们都要驾车前往苏格兰,但是当他们来到芬奇利路路口的路标处时,还是感到一阵微微刺痛的兴奋。路标指向左边,上面简单地写着“北部”,就好像是他们假期的一个篇目。

他们总是在早饭过后七点出发,轮流开车,每五十英里左右交换。今年轮到克莱姆先开,对此密涅瓦夫人很高兴。这意味着在沉闷的广阔平地,她可以开心地沉浸于驾驶之中,而下一程,她就可以作为一名乘客自由地欣赏位于杜克瑞斯东部边界的美景。美丽的景色丰富绚烂、延绵不绝;是让人莫名联想到长假发和老港口的乔治亚风格。若是住在这样的地方或许会有些压抑,但作为旅途中一张流畅而又迅速地勾勒出的深绿色华丽织锦,它却让人十分满意。他们在雷特福德重新交换了位置。这样密涅瓦夫人就承担了唐卡斯特的驾驶任务,它是全城唯一的大城市;但是那之后,她就能轻轻松松地开过约克平原到达波拉夫布里兹,他们在那里停下来吃午饭。重点是克莱姆现在驶进了他喜爱的像箭一样笔直的十五里快速路程——立名道,这对坐在后面的密涅瓦夫人也很公平,她可以一边享受速度一边庆幸不是自己在开车。

在苏格兰角,他们左转前往博斯;在他们看来,这里才是“北部”真正开始的地方,如果地理上不是,心理上却是。因为他们最终离开了平原,爬上了一个完全不同的王国,这里有陡峭起伏的小片牧场、粗糙的石墙、叫喊的羊群,、声音尖利的千鸟还有掩映在梧桐树丛下一座座孤零零的农舍。

“这里,”爬上一个坡,克莱姆说道,“两年前我们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那些吉普赛人。”

“我知道,”密涅瓦夫人说“我刚刚就在想这个。还有那些花斑马。”在他们心中地图上有许许多多的小旗散布在这条路上,每一面都标示着他们的一个回忆。旗子现在已经有许多,还会逐年递增。比如,有一面在科斯特沃斯附近,在那里他们第一辆车的推杆掉了,(那是辆有顶阀,部分暴露内部结构的双缸汽车,很可心,他们很喜欢,但它作为一辆二手车也相当旧了)往回找了好久,才从一里外的排水沟里找到。还有一面插在他们第三辆车恶意熄火的地方,(那是辆某个欧洲小品牌的俗丽的黑色大马力汽车,是他们所有汽车中唯一一辆确实不可靠的),他们被迫在路边的锡制车库里待了十四个小时。那天几乎下了一天的雨,他们在行李箱上玩了无数轮皮克牌[9],克莱姆先得三十分,独赢了两局。在所有他们停车野餐的地方也都插上了旗。还有他们看到美丽的双彩虹的地方;急转弯后遇到一个男人在停着的车里慌忙扯掉黑色假胡子的地方。这是一面五年前插上的神秘旗。当然,那之后他们埋伏在下一个拐弯处让他先行,然后尾随数里,但是他只在巴纳比摩尔买了罗瑟勒姆的餐叉。他们一直不知道自己看到的到底是一次恶作剧的余波还是约翰·巴肯的小说情节[10]的现实版上演。

他们正在平稳地向上开;眼前,地球的骨骼开始穿过草地,形成了陡壁和露岩;继续走高,已经完全没有了牧场的踪迹,只剩赤裸的沼泽。在路的顶点,博斯和布拉夫的中点,他们像以往每一次一样,停车、下车活动身体、抽烟、赏景。他们此刻正站在英国的脊柱上,海拔将近一千五百尺的地方。约克郡在后,威斯特摩兰郡在前,汉德斯维特沼泽和蒂斯河谷在北,斯特恩摩尔森林和阿肯加斯河谷在南。汽车单调的嗡嗡声过后是令人吃惊的沉默。空气像刀子一样锐利,也像生菜一样新鲜。这里的景色和他们早晨出发时经过的苍翠庄重成熟的景色大不相同。密涅瓦夫人想:空间上他们一路向北,而时间在倒流,逆转不可逆的时光,使他们在夏末又一次感受到了春天。她想:要通过怎样类似的精神之旅,怎样沉着的心灵漫游,一个人才可以——不过她不执着于找到这个比喻:她有种感觉,它会避开她,就像那个带着假胡子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