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吉娅(第3/7页)

我提到过,丽吉娅的学识非常渊博——我从不知道女人会如此博学。她深谙各种古典语言,而且,就我对欧洲各种现代语言的熟悉来看,也从没发现她有任何语误。事实上,在任何最令人崇敬的话题——完全是学术界引以为豪的博学中最深奥的话题——上,我又何曾发现丽吉娅出过差错?我妻子个性中的这一特点竟那么晚才引起我格外而惊讶的注意!我说过她的学识是我从未在女人中发现的——可是哪里有男人能全面而成功地了解这所有伦理学、物理学、数学这样的广阔领域?我那时没明白——可现在却清楚地感受到了——丽吉娅的学问广博而惊人;那时我明显感觉到她的至高无上,并怀着天真的信心,在婚后最初几年里,勤奋地专注于玄学研究,并在混乱无序的研究领域里甘心听从她的指引。当她俯身于我,指导我研究那当时很少有人涉及、也少有人知晓的学问时,我感受到了多么巨大的胜利,多么异常的欢快,多少飘渺的希望,美妙的前景悄悄地在我面前展开,沿着那条长长的、辉煌的、杳无人迹的道路,最终,我终于可以获得一种因其神圣和珍贵而不容于世的智慧。

所以,几年之后,当我发现那有根有椐的期望张开翅膀径自飞走时,那痛苦该有多强烈!没有了丽吉娅,我不过是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小孩。单是她的存在,她的讲解,就生动明了地诠释了我们曾沉浸其中的先验论的诸多神秘。失去了她双眸的璀璨,连灿烂辉煌的文字也变得比古代的铅块还要黯淡。当时,那双眼睛越来越少地在我凝视的书页中闪烁。丽吉娅病了,她狂野的双眸中燃烧着一种太过——太过灿烂的光芒,那苍白的手指透着如蜡的墓地颜色,哪怕最柔和的情感波动都会使她高贵的前额上青筋起伏。我发现她已病入膏肓——我已在精神上不顾一切地与冷酷的死神展开了搏斗。令我吃惊的是,我那充满激情的妻子,抗争起来竟比我更猛烈。她严峻的性格使我相信,对她而言,死神即使到来也并不可怕,但事实并非如此。在表述她凭着顽强的抵抗力与死神搏斗时,语言是如此软弱无力。看着这副可怜的景象,我痛苦地呻吟着。我本可以去抚慰她,我本可以劝说她,但在她对生命——生命——惟有生命——的强烈渴望中,抚慰和劝说显得愚蠢之极。然而,直到最后一刻,她举止中恒久的恬静才被动摇,她的坚韧天性才陷入剧烈的挣扎。她的声音越发温柔——越发低沉——但我不希望自己凝神于这些平静的话语所含的疯狂意义中。我倾听着,感到头晕目眩,仿佛听到了一段超凡脱俗的旋律,仿佛听到了凡人从不知晓的思想与渴望。

她爱我,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我本该很容易地意识到,在她心中,爱不该是寻常的感情。但只有在她濒死的时候,我才完全地感受到她那强烈的情感。好几个小时,她都拉着我的手,向我倾诉着充满她身心的情感,这情感比热烈的投入更甚,近乎崇拜。我怎么配倾听如此的倾诉?又怎么承受得起爱人在诉说衷肠时就被夺取性命?可是,这个话题我无法再去细说。让我只说一点,正是面对丽吉娅那极其柔情地对爱人的痴心,而那人——天哪!——又如此不值得她的深爱,我才最终认识到,她对匆匆逝去的生命如此热烈而疯狂地渴望的真正原因。就是这我拙于表述——无法形容的强烈的渴望——这狂烈而热切的对生命的向往——只对生命。

在她离去那晚的午夜时分,她做着明确的手势,让我坐到她身边去,要我再朗读一遍她不久前写的一首诗。我答应了她。下面就是那首诗:

啊!这是一个欢庆之夜

就在近来岁月的寂寞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