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吉娅(第2/7页)

这双眼睛,我们无法在遥远的古风中找到典范。在我心上人的眼睛里,也很可能藏着范吕兰姆男爵所暗示的秘密。千真万确,她的眼睛比我们种族的任何普通人的都大得多,甚至比诺尔亚德山谷部落里最圆的羚羊眼睛还要圆,不过这状态只是间歇才有的——是在她非常兴奋的时刻——那时,这种异样就能在丽吉娅身上被人轻微地感受到。在那样的时刻,她的美——在我热切的幻想中——也许就显现出远离尘世、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丽,那是土耳其神话中天国女神的美。那双眼睛有着最闪亮的黑色,上面覆盖着乌黑纤长的睫毛。那对眉毛的线条微微有些不齐整,色泽和睫毛一样。然而,我在那双眼睛里发现的“怪异”,是与脸部构造,或是颜色,或是面容的光彩迥异的一种特征,终究须从神情中得到解释。啊,这是多苍白的词语!我们躲在无垠的纯粹声音的背后,以掩藏自己对灵性的无知。丽吉娅眼眸里的神情!我长久地凝神于它!又用整个仲夏夜晚竭力地测量着它!它是什么——那比德谟克利特的井更深沉地隐藏在我爱人瞳孔深处的东西?它究竟是什么?我强烈地想去发现它。那双眼睛!那双大大的、闪烁的、圣洁的眸子!它们就像勒达[2]的双子星,而我则成了它们最虔诚的占星家。

研究大脑的科学提到许多不可理解的异常之处,但没有比这个事实更令人惊骇的了——我相信,各学派都未注意到它,即:当我们竭力想回忆起一些被长久遗忘的事时,常常会发现自己恰好处在记忆的边缘,而最终没法记起来。因此,在我对丽吉娅的双眸热切凝望时,我是如此频频地感到自己正接近对那神情的彻底领悟——感受到那领悟伸手可触——但仍然不可企及——而最终竟全然消失!而且(哦,真奇怪,真是最奇怪的谜!)我发现,在世间最寻常的事物中,环绕着一圈与此神情类似之物。我的意思是,在丽吉娅的美丽摄入我的灵魂,就像进驻了一片圣地之后,我就从物质世界的诸多存在中汲取了一种情感,它如同丽吉娅那双晶莹的大眼睛在我体内所唤起的激情。可是我无法进一步地阐明或分析,甚至无法久久地审视这种感情。我得重申,有时候在观察一根迅速成长的青藤时,在对着一只蛾子、蝴蝶、蛹、潺潺溪流沉思时,我察觉出这种感情。我在大海中,在流星划过之际感受到它,我在老人异乎寻常的眼光中感受到它,在用望远镜观察天际的一两颗星星(尤其是那颗在天琴座里较大的星附近见到的那颗六等食变星[3])时,我意识到这种感情。弦乐的某种乐音总使我内心充溢着这种情感,而书中的某些段落也不时地在我心里产生这样的效果。在其他无数例子中,我清晰地记得约瑟夫·格兰维尔在一部书中说的话,那句话(也许正因为它的怪异,谁能说清楚呢?)总是能激发起我的这种情感:“意志就在其中,意志永不消亡。谁能知晓意志的神秘和活力?上帝不过是凭自己的意图而弥漫于万物的伟大意志。人并不屈从于天使,也不彻底屈服于死神,除非意志薄弱者。”

真的,漫长的岁月和由此引发的回忆,使我能在英国伦理学家的这段话和丽吉娅的部分性格之间寻到些许联系。她在思想、行为和言语中的专注,也许是那强大意志的结果,或者至少是一种标志,只是那意志在我们长期的交往中,并没有显现出其存在的其他更直接的迹象。在我结识的所有女人中,她,这个外表平静,这个永远恬淡的丽吉娅,其实是冷酷而骚动情感之兀鹰的最凄惨的牺牲品。对这种情感,我不能妄加断言,只能说,在瞬间的喜悦中,那双既令我喜悦又让我恐惧的眼睛会奇迹般地张开,那低沉的声音发出神奇的旋律,十分协调、清晰、恬静,她惯常使用的野语狂言中透出可怕的活力,其可怕程度在她谈吐举止的对比下显得更为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