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妈妈年轻时会和全家人去跳舞。舞会在校舍举办,有时也在一家客厅足够大的农舍。年轻人和老年人都去。有人弹钢琴,家里的钢琴或学校的钢琴,还有人会带来一把小提琴。方形舞有着复杂的舞步,某个被公认为有特别天赋的人(每次都是男人)会喊舞步,用一种古怪的、近乎绝望的急迫语气扯开嗓门叫喊,但那根本没用,除非你本来就会跳这种舞。而事实上每个人都会跳,他们十岁或十二岁时就已经学会了所有的舞步。

而现在妈妈已经结婚,有了我们三个孩子,但她的年龄和性格却让她仍然喜欢这样的舞会,如果她还住在仍然举办这种舞会的真正的乡下的话。她也会喜欢那种双人跳的圆舞,这种舞在某种程度上正在渐渐取代老式舞。但是她的处境比较尴尬。或者说我们的处境。我们家不在镇上,但也不在真正的乡下。

爸爸比妈妈受欢迎多了,他相信随遇而安。妈妈却不是这样。她在农场长大,却脱离了那里的生活,成了一名老师,但这还不够,还没有给她想要的身份,没让她结交上镇上的朋友。她住在不该住的地方,没有足够的钱,但反正她也没能力拥有那些。她会打尤卡牌,但不会打桥牌。她看到女人抽烟会感觉受到了冒犯。我想人们觉得她太固执己见了,说话也太符合语法规则。她用“乐意之至”和“的确如此”这样的词。听上去好像她在一个总这么说话的奇怪家庭长大。但其实不是。他们不这么说话。在农场,我的阿姨和舅舅说的话和所有其他人一样。他们也不太喜欢妈妈。

我的意思不是她时时刻刻都在希望事情会有所不同。和其他所有女人一样,她得把洗衣盆拖进厨房,家里也没有自来水,她还得用夏天的大部分时间准备过冬的食物,因此她在不停地忙碌。如果有时间,她一定会对我失望,但她甚至没有时间去想为什么我从没有从镇上的学校带合适的朋友或任何朋友回家。或者为什么我躲避主日学校的朗诵,要知道,以前我会牢牢抓住这样的机会。为什么我回家时头上的发卷被扯了下来——事实上我在进学校之前就已经干了这件亵渎的事,因为没有人梳她给我梳的发型。或者究竟为什么我学会了抹去曾经拥有的背诵诗歌的惊人记忆,拒绝再用这样的技艺去炫耀。

而我并非一直闷闷不乐,争吵不休。至少那时还没有。那时我大约十岁,所渴望的只是好好打扮一番,然后陪妈妈去跳舞。

舞会在我们那条路上的一座还算体面但看上去并不富有的房子里举行。那是一座很大的木头房子,我对住在其中的人一无所知,只知道男主人在铸造厂上班,尽管他的年纪足以做我的爷爷。那个时候你不会主动离开铸造厂,而是能干多久就干多久,为将来不能工作的时候存钱。即使在我后来懂得称之为“大萧条”的那段时期,发现自己不得不靠养老金生活都是一件不光彩的事。而无论自身的处境多么窘迫,成年儿女让父母靠养老金生活,也同样是一件不光彩的事。

现在我想起来一些当时没有想到的问题。

住在那座房子里的人举办舞会只是为了制造欢庆的气氛吗?还是他们为此收费?也许他们发现自己处境艰难,即使家中的男人有一份工作。医药费。我知道那会对一个家庭带来多么重的负担。我的妹妹,就像人们常用的形容,体弱多病,她的扁桃体已经被切除。弟弟和我每年冬天都会发作严重的支气管炎,需要医生出诊。请医生需要花很多钱。

我本该感到奇怪的另一件事是为什么被选中陪伴妈妈的是我,而不是爸爸。但这其实并不太费解。也许爸爸不喜欢跳舞,妈妈却喜欢。而且,家里有两个小孩子需要照顾,我还不够大,不能照顾他们。我不记得父母雇过临时保姆。我甚至不确定那个时候人们是否熟悉这个词。我十几岁时曾经做过临时保姆,但时代已经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