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5页)

一个警察从街道一边走过来。因为莱文正在看橱窗,警察连看也没看就过去了。他突然想:这些人究竟知道了多少底细?那个女孩子是不是把她听到的报告给他们了?他猜想这时候她一定已经报告了。报纸上会登出来。他看了一眼报纸。但是报上一句话也没有提到她的事。他感到悚然一惊。他差点儿把她杀死,而她却没去警察局,这就是说,她相信了他对她讲的那件事。一瞬间他又回到了威维尔河畔的那间车库里,阴雨、黑暗、可怕的凄凉,他好像丢失了一点儿什么,一件非常宝贵的东西,好像犯了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但是他却不能用那句老话来安慰自己:“只要给她时间……娘儿们都是一个样子。”他想要找到她,但是他想:这根本不可能,我连查姆里也还没有找到呢。他一肚子怨气地对摇篮里的那一小块石膏说:“如果你是上帝,你会知道我不会伤害她的,你要给我一个自新的机会,要让我转回头去,看见她在人行道上。”他怀着一线希望转回头去,但是当然了,他没有看见她。

他继续往前走,看见水沟里扔了一个六便士的硬币。他把硬币拾起来,顺着原路走回到他刚才走过的卖巧克力糖的机器那里。这台机器设在一家糖果店前面,隔壁是一个教堂的大厅,一队妇女正站在人行道上等着大厅开门卖东西。这些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开始吵吵嚷嚷。按规定的时间,早就该开门了。莱文想,如果来了个高明的扒手,这些人可都是最理想的对象。这些老娘儿们站在那儿互相推搡,要是有人把她们的皮包拧开,她们是绝对不会注意的。莱文想这个问题并不是自己想偷点儿什么东西,他相信自己还从来没有堕落到偷女人的钱包的地步,但是在他沿着这一排人走过去的时候,眼睛却不由自主地一只只地打量起这些女人手里的提包来。一只手提包特别显眼,特别新、很值钱、式样讲究,他不久以前曾经看到过。拿着这只提包的是个邋里邋遢的老太婆。莱文马上记起了他是在什么场合下看见过这个提包的:一间小浴室、举着的手枪,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只脂粉盒子来。

教堂的大厅打开了门,女人们拥拥挤挤地走进去。很快街上就剩下他一个人了,陪着他的只有那台自动售货机和一张义卖会的招贴:“入门费六便士。”不可能是她的那只提包,他对自己说,这种式样的成千上万。虽然如此,他还是从大厅的松木门走了进去。“引导我们不要陷入诱惑。”牧师正站在大厅一端的讲坛上,越过一堆旧帽子、磕破了边儿的花瓶和几摞妇女内衣给大家读祈祷词。祈祷词读完以后,莱文被人群挤到一个卖装饰品的摊子前边:镶在镜框里的业余画家画的湖边风景水彩画,到意大利度假带回国的花里胡哨的烟盒,黄铜制的烟灰缸和一摞人们扔掉的故事书。没过一会儿,人群又簇拥着他,把他推到另一个摆着艺术品的摊子前边。莱文身不由己地被推来搡去,根本不可能在人群里寻找任何一个人。但是这倒也没有关系了,因为他被挤到了一个摊子前面,而摊子的另一头正好站着那个老太婆。他探过身去,凝视着老太婆的手提包。

他的脑子里又想起那个女孩子说的话:“我的名字叫安。”提包上影影绰绰地还看得见“安”的头一个字母印,但是电镀的字母却已经被拆掉了。他抬起头来,他没有注意摊子旁边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人的眼睛只看到一张阴险、肮脏的脸。

正像那次他发现查姆里暗中出卖他似的,这件事又使他非常震惊。他谋杀那个老部长时并没有感到内疚,因为那是世界上一个大人物,一个“坐在国际会议最高席”的人(莱文受过教育,他是知道怎样正确表达的)。如果说部长女秘书隔着没有关紧的门发出的呻吟声有时候叫他感到某些不安,他总可以宽解说,为了自卫,他不得不打死她。但是现在这件事却太可恶了,同一阶级的人只应该互相祈祷,不该互相坑害。莱文从摊子前边挤过去,一直挤到老妇人旁边。他俯下身,低声说:“你这个提包是从哪儿弄来的?”话刚说完,几个好像来抢东西的女人已经挤到他和那个老妇人中间。老妇人甚至没有看到刚才是谁对她低声讲了一句话。很可能她会认为那个人错认为她这个提包是这里哪个摊子上买的。但是尽管如此,她还是被这个问题吓坏了。莱文看见她急急忙忙向出口挤去。莱文自己也连忙拼命往外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