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过了头(第4/26页)


几天后,他送她上火车的时候,尼斯的天气暖和了。

“我怎么能走呢?我怎么能离开这么温暖的天气?”

“噢,不过你的书桌和你的微分方程都在等你。春天一到,你就不能逼着自己走了。”

“你以为不能?”

她绝不能想—她绝不能想这是在绕着圈子说他其实希望他们春天不要结婚。

她已经给朱莉娅写了信,告诉她终究会是幸福。终究幸福。幸福。

站台上,一只黑猫从他们的道路上斜穿而过。她讨厌猫,特别是黑猫。她没有说话,克制自己不要哆嗦。仿佛是为了奖励她的自制力,他宣称要和她一起坐到戛纳,要是她欣然同意的话。她几乎没办法回答,她如此地感激他。灾难的泪水就要夺眶而出。他鄙夷当众抹眼泪的事。(就是私下里,他也不觉得他应该忍受眼泪。)

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仿佛为此,他又给了她回报。到尼斯的时候,他把她裹进宽大的、精心裁剪的衣服里,衣服上还有男人的味道—一种混合了皮毛动物和昂贵烟草的味道。他优雅地吻了吻她,但舌尖轻轻地拂过她的嘴唇,一个私密欲望的暗示。

她当然没有告诉他她的《偏微分方程理论》的进展。这是她不久前刚刚完成的。她花了只身旅行的头一个钟头,正如以往他们分开的时候她一般也要花一段时间做的,她将喜爱的和厌烦的种种迹象,将无动于衷的和名副其实的激情的种种迹象做了一番平衡。

“永远要记得,男人走出房间,他就把一切都留在房间里了。”她的朋友玛莉·门德尔松曾经告诉过她,“而女人出门时,她就把房间里发生的一切都随身带走了。”

至少,她现在有时间发觉喉咙疼了。要是他也感染了,她希望他不要怀疑是她传染的。作为一个精力充沛的健康单身汉,他把任何一种轻微的感染都视为侮辱,把通风不良或者腐烂的气味都当成人身攻击。在有些方面,他真的很娇惯。

实际上,娇惯而且善妒。不久以前,他给她写信。他写的一些文章被归在她名下了,因为他们同姓。他收到了一封某个巴黎文学代理的信,信的开头称他为亲爱的女士。

哎呀,他都忘记了,他说,她除了是数学家,还是小说家。而他一个也不是,巴黎人该多么失望啊。只不过是个学者,一个男人。

的确是个绝妙的笑话。

2

火车上的灯还没有亮,她就睡着了。她清醒时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一个并不愉快的念头。她打算去巴黎看看维克托·雅克拉尔,她已故姐姐的丈夫。她真正急着想看的是她的小外甥尤里,她姐姐的儿子。不过,孩子和父亲住在一起。她心里看见的小尤里总是他五岁或者六岁时的模样,天使般的金发碧眼,信赖他人和讨人喜欢的天性,不过禀性不太像他母亲阿纽塔。

她做了一个混乱的梦,关于阿纽塔的梦。不过是很久以前了,在雅克拉尔和尤里出现之前的阿纽塔。没有结婚的阿纽塔,金黄色的头发,漂亮,脾气暴躁,在过去的巴利比诺的家族庄园里,她正在那为自己的塔楼房间挂东正教的肖像,还抱怨说这些宗教制品不适合中世纪欧洲。那时候她在读一本布尔沃—里顿的小说,她用面纱遮脸扮演天鹅脖子伊迪丝,黑斯廷斯哈罗德王的妻子。她打算写一本关于伊迪丝的小说,已经写了几页。她描写了这样的场景,女主人公认出了她惨遭杀害的爱人的尸体,因为她认出了只有她知道的隐秘标记。

不知道怎么回事,阿纽塔来到了这辆列车上,在给索菲娅读她写的这些篇章。索菲娅没法让自己告诉她生活发生了怎样的变化,以及塔楼的年代以来都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