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

罗伊做家具,也给旧家具抛光,他还接别的活儿,比如把断了腿、掉了横档,或者其他没法再用的桌子椅子翻新。如今,这个行当已经没多少人了,所以他接的活儿很多,忙不过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愿意雇人帮忙,借口是政府会逼他办一堆繁琐的手续,但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他习惯了一个人工作—他自从离开部队以后,就一直是自己做这个工作,他简直没法想象身边一直有个人在转悠。要是他和妻子莉有个儿子的话,儿子耳濡目染,也许会对这活计感兴趣,等年纪够大,就理所当然地到他的店里帮忙。即使有一个女儿也行。他曾经想培养妻子的侄女黛安娜。黛安娜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总是围着他晃荡,看着他工作。后来,她结婚以后还帮他打过下手。她是突然结了婚,那时候十七岁。她和她丈夫都需要钱。但是她怀孕了,脱漆剂、木材着色剂、亚麻籽油、上光剂和木头烟尘的气味让她恶心。总之,她是这么告诉罗伊的。她告诉了他太太真正的原因:她丈夫觉得这工作不适合女人。

所以,现在她有了四个孩子,在一家老人院的厨房工作。显然她丈夫觉得这工作适合女人。

罗伊在房子后头的棚屋里干活儿。工棚取暖靠的是一座烧木头的火炉。为了给这座火炉添加燃料,他有了另外一个爱好。这个爱好很私密,却不是秘密。大家都知道,但并没有人知道他这么重视。或者说,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儿对他有多重要。

锯木头。

他有一辆四轮驱动的卡车、一把链锯,以及一把八磅重的很锋利的斧头。他在树林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他砍来的柴火自己都用不完,后来只能去卖掉。如今的房子,一般都是起居室有座壁炉,另外一座炉子在餐厅,家庭游艺室则摆一座火炉。大家希望每时每刻都有火,而不仅仅是开酒会、过圣诞节的时候。

他一开始去树林时,莉常会担心。她害怕他在树林里有什么意外,也怕他误了正事儿。她不是觉得他会马虎应付差事,而是担心时间表的问题。“你不会想让人家失望吧,”她说,“人家希望什么时候来拿,都是有理由的。”

她认为他的生意是一种义务,他在帮大家解决问题。当他提价时,她会觉得尴尬。其实他也尴尬。她用自己的方式想办法告诉大家,材料涨价了,他吃不消了。

她有工作的时候,他还不算困难。她去上班,他就去树林,在她到家以前返回。她在镇上的牙科诊所当接待员和会计员。她觉得这工作不错,因为她喜欢说话。牙医也觉得不错,因为她出生在一个忠诚的大家族,他们绝不会让别人关照他们的牙,除非这个人是她的老板。

她的亲戚们,姓博尔的、姓耶特尔的、姓普尔的,原来附近有很多家。或许本来就是因为莉希望住在他们中间。这个家族并非永远喜欢互相陪伴,但是确实喜欢人多。一到圣诞节、感恩节,一间屋子至少得塞二三十个人;就连普通的星期天,他们也能应付一打人—看电视、说话、做饭、吃饭。罗伊喜欢看电视,喜欢说话,喜欢吃饭,但不喜欢同一时间做两件事情,更别提同时做三件事儿。所以,他们星期天在他家聚时,他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早早去工棚,用铁木或者苹果木烧火,随便哪种都行,不过苹果木有种香甜安逸的气味。外面的空地上搁了个架子,放的是着色剂和油漆。他永远会搁一瓶黑麦威士忌。屋里也有。伙伴分享他的酒他也不在乎。不过,他自己在工棚倒一杯的时候,会觉得味道好一点。就像没人在旁边说这烟味道真不错时,烟的味道也感觉好一点。他修理家具或到树林去时从来不喝酒,只有星期天屋里全是人的时候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