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第2/10页)


他这样一个人走开,不会有什么麻烦的。亲戚们一点也不觉得受怠慢。他们对罗伊这种人不怎么感兴趣。他不过是和家里某个人结婚的人,甚至连个孩子也没贡献出来,和他们不一样。他们体型庞大,滔滔不绝。而他则短小精悍,沉默寡言。他的太太莉总的来说是个随和的女人。她就喜欢罗伊这样子,所以不会因为他的表现感觉抱歉,绝不会责怪他。

他们两个人都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与那些为孩子焦头烂额的夫妻相比,他们对彼此更为重要。

这个冬天,莉一直生病,流感没有好过,还有支气管炎。她觉得她把大家带到牙科诊所的所有细菌都吸收了,所以辞了工作。她说反正已经有点厌了,她想把时间用在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上。

但是,罗伊从来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她旺盛的精力突然崩溃,一直没能恢复。而且,这似乎给她的性格带来一种深远的变化。客人让她心神不安,她的亲戚则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觉得说话很累,也不想出门。她把家里照顾得还是很好,但是每做一件杂事儿都要休息,简单的家务就能花上她一整天时间。她对电视节目的兴趣大半没了,尽管要是罗伊开了电视,她还是会看。她也失去了她那圆润愉快的体型,变得枯瘦、毫无身段可言。那种温暖,那种热情,就是以前让她显得好看的神采,从她的脸上、从她褐色的眼睛里被抽走了。

医生给她开了药,她却不知道这些药对她有没有用。她的某个姐妹带她去了一个整体医疗实践者那里,光咨询费就花了三百块。她也不清楚好点没。

罗伊怀念以前的妻子,怀念她的玩笑、她的活力。他希望以前的她回来,但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对现在这个性格阴沉、无精打采的女人保持耐心。有的时候,她的手在自己的面前挥舞不停,好像有蜘蛛网,或者是被荆棘缠住了。问她是不是视力不好,她回答说好得很。

她不再开车了。罗伊去树林,她也什么都不说。

黛安娜几乎是唯一一个还继续来拜访的人。黛安娜说,有一天,她可能突然就好了,或者,好不了了。

医生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措辞要谨慎得多。他说,让她吃的药能预防她陷进过于低沉的情绪里。罗伊想,多低沉才算过于低沉?你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吗?

他有时在树林里能发现锯木厂砍伐过的地方,他们把树冠还留在地上。有的时候,森林管理处的人来过了,给一些树围上标志,有生病的树、弯掉的树,或者他们认为不适合当木材的树。比如说,铁木不适合用作木材,山楂树和蓝山毛榉也不行。他发现了这样的树丛,就会和林子的主人联系,讨价还价;要是达成协议,就可以去砍树了。一般这些事情在现在这种晚秋时节做,就是十一月或者十二月初,因为这是卖木柴的季节,也是卡车开进树林的最好时机。如今的林场主已经不像在当初那个他们自己砍伐和拖运的年代了,不大会给自己修一条便于车行的小路。如今车子通常得从田野里开过去,一年只有两个季节可以这么开—田地播种之前,收割之后。

收割之后的季节更好,地面因为霜冻而坚硬。今年秋天,木柴需求量比以往大,罗伊每星期都要来两到三次。

大部分人靠叶子来分辨树种,或者看树的形状、大小。不过,走在叶子已经掉光的丛林里,罗伊根据树干来分辨。铁木重,是可靠的木柴,它的树皮是棕色的,表面粗糙,树干又矮又壮,但是,它的树枝末端则是光滑的,而且明显地发红。树林里,樱桃是最黑的树,它的树皮是一片片的,形状别具一格。要是亲眼看见这里的樱桃树长得有多高,大家都会大吃一惊。它们一点也不像果园里的樱桃树。这里的苹果树和果园的苹果树倒是更接近,不算太高,鳞状树皮不像樱桃树那么明显,颜色没有那么黑。梣树则是一种有军人风度的树,树干上长了类似灯芯绒的棱纹。枫树的树皮是灰色的,表面不规则,阴影变成了黑色的条纹,有时能交叉出长方形的大体形状,有时也不能。它容易遭到无心的忽视,对随处可见、非常平凡的枫树而言,倒也相宜。多数人想到树,一般想到的都是这种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