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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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二月,史蒂芬的书已经重新写完,交给了英国的出版商。她内心感觉到平和又兴奋,当一个作家竭尽全力而且知道这些努力并未白费,就会有这种感觉。她舒了口气,并意在弦外地拉长气息,然后揉揉眼睛开始东张西望。她现在处于紧绷后的反弹状态,来点娱乐是再好不过了;何况春天的气息再度弥漫,又是新的一年,在突如其来几个明亮的日子里,阳光会为巴黎带来数小时的暖意。

现在她们不再缺少朋友,不再只是一边赖着布洛凯,另一边靠着狄佛小姐,史蒂芬的电话经常响起。玛莉总是有地方可去,来往的全都是渴望见她和史蒂芬的人,这些人都能很快变得熟稔,也因而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然而在他们当中,真正让玛莉交心的则是芭芭拉和洁美;她和芭芭拉建立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同盟关系,有时看来甚至有点可悲。一个说着洁美,另一个聊着史蒂芬,两个年轻人会严肃地讨论:“洁美工作的时候会不吃东西吗?”“史蒂芬会不会睡不好?会不会很不注重健康?洁美有时候实在很叫人担心。”

或者心情轻松一点的时候,她们会坐着说悄悄话,边说边笑;温柔地拿自己心爱的人开玩笑,自从亚当被取下那根肋骨以后,女人就常做这种事。洁美和史蒂芬见状便会假装觉得委屈,会假装她们也得团结起来提防女人的诡计。唉,就是啊,这整件事实在很可悲。

洁美和她的芭芭拉穷到经常饿肚子,只要能饱餐一顿便视为上天的恩赐。史蒂芬为自己的富裕感到羞愧,而且和玛莉一样,总是渴望能喂饱她们。目前闲着没事的史蒂芬,经常坚持要带她们上馆子,然后会点一些昂贵的美食,诸如直接从马雷恩送来的铜绿色生蚝、鱼子酱等珍品,接下来还有更奢华的菜色——因为一周以来多半都没吃饱,这样的暴饮暴食时常让她们受不了。只要两杯葡萄酒,洁美就会脸红,因为她酒量本来就不太好,加上又不适应这种琼浆玉液。她平常都喝薄荷甜酒,除了冬天可以驱寒,那香甜的薄荷味也会让她想起毕多斯的薄荷糖球。

要帮助这两人并不十分容易,因为洁美自尊心强又极端敏感,从不接受金钱或衣物的馈赠,还拼命想还清向老师借的钱。即使送吃的也会触怒她,除非送的人也一起分享,她这样虽然非常值得赞佩却很愚昧。但无论如何,事情就是这样,接不接受,一句话,跟洁美没得商量。

吃过饭后她们会晃回洁美的住处,位于维斯康提街的一间套房公寓。她们爬上数不清的肮脏石阶来到顶楼,这曾经是一栋漂亮的房子,如今却分成套房出租给洁美这样的穷鬼。门房是个冷漠的妇人,长期面对这些口袋空空的学生让她性情变得乖戾。她会在一楼的幽暗陋室里,带着狐疑的眼神凝视她们。

“晚安,朗培太太。”

“晚安,小姐们。”她会不礼貌地大喊。

洁美的套房很大,空荡荡的,风从四面的缝隙灌入。火炉太小,有时还会发出恶臭。涂了灰漆的墙壁,到处都是污渍,因为只要下冰霰、下雨或下雪,窗子和天窗一定会开始滴水。家具包括几张摇摇晃晃的椅子、一张桌子、一张长沙发和一架租来的平台钢琴。她们几乎每个人都抓起被虫蛀的沙发软垫,坐在地板上。套房旁边连着一个很小的房间,里面有一扇打不开的眼形窗。洁美在那个房间里摆了一张窄窄的行军床,失眠特别严重的时候就会躲到里头去。至于其他,还有一个水龙头会漏水的水槽和一个橱柜,柜子里放了薄荷甜酒、眼下剩余的食物、洁美的毛毡拖鞋和蓝色牛仔夹克(少了这些,她一个音符也写不出来),还有芭芭拉努力减少灰尘、保持整洁用的水桶、抹布和刷子。因为发色淡黄、心不在焉的洁美,不只近视,还邋遢到极点。灰尘对她几乎毫无影响,反正她也看不到,而她更是生来就从不知整洁为何物。以她如此有限的家当看来,能制造出如此混乱的景象的确很惊人。芭芭拉会唉声叹气,也经常申斥她——她申斥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好像一只鹪鹩拼命想纠正一只大布谷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