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20(第3/5页)

没有人比这名娇小的灰衣女子更清楚知道,当一个天生敏感、非常有计划的人首度面对自己的磨难,内心有多么苦闷。没有人更清楚知道倒错者的神经有多么敏感,随时都在伺机发作。超级敏感的神经,其反应之强烈,只有引发该反应的压力可堪比拟。扑通对这些再熟悉不过了——这便是她为史蒂芬深感忧虑的原因。

但她能做的,至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非常温柔、非常有耐心:“喝了这杯可可吧,史蒂芬,是我自己冲的……”接着微笑补上一句,“我放了四颗糖!”

这时史蒂芬一定会感到悔恨:“扑通……我太可恶了。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

“胡说!我知道你喜欢喝甜的可可,所以才放了四颗糖。我们出去散个长长的步好吗?亲爱的,我想散个长步已经想了好几个星期。”

谎话——最最仁慈又自我牺牲的谎话!扑通最讨厌走远路,尤其和史蒂芬一起,她迈着大步,仿佛穿上童话里那双“一步七里格靴”,而且在乡间散步一定专挑没人走过的沟渠和树篱——可不是嘛,最最仁慈又自我牺牲的谎话!因为扑通已经不再年轻,有时候脚会不太舒服,有时候膝盖会忽然一阵刺痛,她敏锐地怀疑是风湿病。然而揪心的恐惧让她不得不紧跟着史蒂芬——恐惧的是那带有疑问、受伤的眼神如今连一刻都没有从女孩的眼中消失过。于是扑通拿出最实用的一双鞋(这是她最重的鞋,据说能防水),一跛一跛勇敢地跟在她要照顾的人身边,后者却经常忽略她的存在。

这整件事当中,最令扑通讶异的,就是安娜显然视若无睹。安娜似乎没有注意到史蒂芬的改变,也不为她担心。这对母女一如往常,对待彼此彬彬有礼,也从不互相干扰。但扑通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母亲竟然丝毫未察。不过事实便是如此,安娜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心不在焉,任由生命的潮水轻轻将她涌向思绪所寄托的避风港。她这样视若无睹让扑通忧虑不已,以至于愤怒之情往往会转化为怜悯。

她心想:上帝,帮帮她吧,这个悲伤的女人;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她呢?太残忍了!接着转念又想:是的,但倘若有一天母亲真的知道了,也请上帝帮帮史蒂芬,到了那天史蒂芬会怎么样呢?

善良又忠实的扑通,夹在这两人之间让她心烦意乱至极,两个人都那么值得同情。除此之外,被史蒂芬从坟墓里挖掘出来的记忆(史蒂芬的痛苦唤醒了平静安然埋藏已久的一份已逝的悲伤),如今也折磨着她。年轻岁月再度回来,带着责备眼神直视着她,让她再好的美德也几乎贱如尘灰。回想起年轻时苦涩的甜蜜,勇敢地不抱希望,她会叹息,然后看着史蒂芬。

有一天早上史蒂芬突如其来地说:“我要出去,不用等我吃午饭了。”她的声音不容分辩或询问。

扑通不作声地点点头。无须询问,她太清楚史蒂芬要上哪儿去。

· 4 ·

史蒂芬再次骑马前往农庄,因为心感屈辱而低着头。去途中,她偶尔羞于自己正在做的事,而脸色绯红;偶尔又因为渴望的痛苦而热泪盈眶。

她将矮脚马交给马厩的一个人之后,便前往古老的香草花园,在那儿看见安琪拉独坐在凉荫下,拿着一本书却没在看。

史蒂芬说:“我回来了。”然后马上又接着说,“只要你让我回来,你要我怎么做都可以。”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还是垂着眼睛。

但安琪拉回答道:“你非回来不可……因为我一直都想要你,史蒂芬。”

史蒂芬走过去跪倒在安琪拉身旁,将脸埋在她的腿上,在她们分开的这几星期,再难熬也不曾掉落的泪水,此时不停奔流而出。她把脸贴在安琪拉腿上,像个小孩似的哭泣。